五更鼓刚响过第一声,谢沉就已穿戴整齐。镜中人身着绛紫色丞相官服,腰间玉带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他伸手正了正头上的乌纱帽,指尖微微发抖。
"大人,轿子备好了。"老仆谢安在门外轻声提醒。
谢沉深吸一口气,拿起昨夜反复修改的《海运五策》奏折。纸页边缘已被他摩挲得起了毛边,墨迹间还留着几处修改的痕迹——那是萧景明深夜造访时提的建议。
晨雾中的长安街寂静无人。谢沉的轿子经过鼓楼时,一队禁军骑兵踏着整齐的步伐从旁经过,铁甲碰撞声在雾气中显得格外清脆。
"是谢丞相吗?"领头的将领勒马停在轿旁。
谢沉掀开轿帘,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来人约莫三十出头,眉间一道刀疤格外醒目。
"下官禁军统领裴琰。"将领抱拳行礼,"太子殿下命我护送丞相入宫。近日...不太平。"
谢沉心头一紧。萧景明这是料到会有人对他不利?
皇城大门前已排起长队。一众官员见谢沉的轿子径直越过他们行至最前,顿时议论纷纷。谢沉下轿时,清晰地听见身后有人"呸"了一声。
"那不是新任的谢丞相么?乳臭未干的小子..."
"听说靠巴结太子才得了这位置..."
谢沉挺直腰背,装作没听见。就在这时,一辆杏黄帷幔的马车缓缓驶来,八名带刀侍卫开道,所过之处官员纷纷跪拜。
"太子殿下驾到——"
马车在谢沉身旁停下。帘子掀起一角,露出萧景明轮廓分明的侧脸:"谢卿,随本宫一同入宫。"
这句话如同在油锅里泼了冷水,四周的议论声戛然而止。谢沉感到无数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其中最为锐利的当属站在不远处的赵德昌。
"臣...遵命。"谢沉硬着头皮登上马车。
车内空间不大,萧景明端坐在正中,身着杏黄色四爪蟒袍,玉冠上的东珠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谢沉刚要行礼,就被太子抬手制止。
"免了。"萧景明递过一个暖炉,"手这么凉,可是紧张?"
谢沉接过暖炉,指尖不小心碰到太子的手背,又触电般缩回:"臣...只是起得早,有些冷。"
萧景明轻笑一声,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奏折:"看看这个。"
奏折是扬州知府上的密折,详细记录了漕运衙门贪污的证据。谢沉越看越心惊——数额之大,牵连之广,远超他的想象。
"殿下,这..."
"今日朝会,赵德昌必会发难。"萧景明的声音低沉而冷静,"记住,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正面反驳。本宫自有安排。"
谢沉攥紧了奏折:"臣明白了。"
马车停在太和殿前。萧景明先一步下车,谢沉紧随其后。晨雾已散,初升的朝阳为汉白玉台阶镀上一层金边。谢沉跟在太子身后拾级而上,恍惚间有种错觉——仿佛他们正一同走向某个光辉而未知的未来。
"谢丞相。"
一个阴冷的声音打断了谢沉的思绪。赵德昌不知何时已挡在阶前,身后跟着几位绯袍大员。
"赵大人。"谢沉拱手行礼。
赵德昌眯起三角眼:"听闻丞相拟了海运之策?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就怕...不切实际。"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谢沉手中的奏折,"有些事,不是靠攀附权贵就能解决的。"
谢沉感到一阵血气上涌,却想起萧景明的嘱咐,只是淡淡一笑:"下官受教了。"
钟声响起,百官依次入殿。谢沉作为丞相,位置仅在几位阁老之后。他偷偷抬眼,看见萧景明端坐在龙椅右侧的太子位上,神色肃穆。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
太监尖细的嗓音刚落,赵德昌就迫不及待地出列:"陛下!臣弹劾新任右丞相谢沉越权干政,擅自更改漕运祖制!"
殿内一片哗然。谢沉感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背沁出一层冷汗。
皇帝靠在龙椅上,面色苍白:"谢卿,你有何话说?"
谢沉正要出列,萧景明突然开口:"父皇,儿臣以为,此事当先听听谢丞相的海运之策再议。"
皇帝微微颔首。谢沉深吸一口气,展开奏折开始陈述。起初声音还有些发颤,但说到具体方案时,他渐渐找回了在翰林院讲经时的从容。
"...故臣建议先在松江府试点海运,若成效显著,再逐步推广。"
"荒谬!"赵德昌厉声打断,"海运风险巨大,万一漕粮有失,谁来担责?"
谢沉不卑不亢:"漕运每年沉船损失也在万石以上,而海运若能成功,可节省运费二十万两..."
"纸上谈兵!"赵德昌冷笑,"谢丞相可知现在海上倭寇猖獗?"
殿内气氛骤然紧张。谢沉暗叫不好——这点他确实考虑不周。
就在此时,萧景明轻咳一声:"巧了,本宫昨日刚接到浙直总督奏报,上月水师在舟山大破倭寇,缴获战船十余艘。"他看向谢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谢卿不妨在奏折中加上水师护航一条。"
谢沉心头一热,立即补充道:"臣正有此意。可调闽广水师轮流护航,既能保航线安全,又可练兵。"
皇帝若有所思:"众卿以为如何?"
户部尚书出列支持,工部、兵部也相继附议。眼看大势已去,赵德昌脸色铁青地退回队列。
退朝时,谢沉长舒一口气。他刚走出大殿,就被一名小太监拦住:"谢大人,太子殿下邀您御花园一叙。"
御花园的梅林中,萧景明正在亭中煮茶。见谢沉来了,他示意侍从退下。
"坐。"太子推过一杯茶,"今日表现不错。"
谢沉双手接过茶盏:"多亏殿下解围。"
萧景明摇头:"是你准备充分。"他抿了口茶,"不过赵德昌不会就此罢休。今晚他会宴请漕帮头目,你猜是为了什么?"
谢沉心头一凛:"他要阻挠海运试点?"
"聪明。"萧景明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单,"这些是可信的漕工,你暗中派人联络。记住,要快。"
谢沉接过名单,指尖再次与太子相触。这次他没有立即缩回手,而是郑重地行了一礼:"臣必不负所托。"
离开皇宫时,谢沉回头望了一眼。萧景明仍站在亭中,杏黄色的身影在满园梅花的映衬下,宛如一幅意境深远的古画。
当夜,谢沉在丞相府书房挑灯疾书。海运试点的细则需要尽快完善,还要秘密联络那些可靠的漕工。烛火摇曳,映得他眼睛发酸。
"大人,太子殿下..."谢安慌张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谢沉还没来得及反应,书房门就被推开。萧景明一身夜行衣,肩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气。
"殿下?"谢沉慌忙起身行礼。
萧景明摆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则走到案前查看摊开的地图:"松江府的码头要重点防范。"他指着图上一点,"赵德昌的人会从这里下手。"
谢沉凑近查看,不经意间,他的发丝擦过太子的脸颊。两人同时一怔,谢沉急忙后退:"臣失礼了..."
萧景明却似乎并不在意,继续道:"这份细则写得不错,但护航水师的轮换周期还要再斟酌。"
谢沉点点头,提笔修改。两人就这样一个说一个写,不知不觉已过三更。烛光下,谢沉瞥见萧景明眼下淡淡的青影,心头涌起一丝不忍。
"殿下,您该休息了。"
萧景明摇头:"先把这份奏折定稿。"他伸手去拿茶杯,却不小心碰翻了墨盒。
漆黑的墨汁泼洒在奏折上,两人同时伸手去救,结果撞在一起。谢沉失去平衡,眼看就要跌倒,萧景明一把揽住他的腰。
时间仿佛静止。谢沉能清晰地感受到太子手臂的力量,以及透过衣料传来的体温。萧景明的呼吸拂过他耳际,带着淡淡的茶香。
"小心。"太子声音低哑,缓缓松开手。
谢沉耳根发烫,慌忙去收拾狼藉的桌面。当他再次抬头时,发现萧景明正凝视着自己,目光深沉如海。
"殿下...?"
萧景明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叹一声:"继续吧。"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奏折终于完成。谢沉困得眼皮打架,不知不觉伏在案上睡着了。朦胧中,他感觉有人轻轻为他披上外袍,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睡吧。"他听见萧景明低声说,"有我在。"
这句话让谢沉安心地沉入梦乡。梦中,他看见自己和萧景明并肩站在一艘大船的甲板上,前方是蔚蓝无垠的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