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响过第三遍,谢沉已在丞相府门前整装待发。晨露沾湿了他的官靴,东方天际才泛起蟹壳青。今日大朝会,他将与萧景明联手呈递漕运案查办结果,这无异于向赵德昌一党正式宣战。
"大人,您的朝珠。"老仆谢安捧着珊瑚朝珠小跑出来,"老奴总觉得今日心神不宁..."
谢沉接过朝珠,指尖触到暗藏在袖中的奏折硬角。这份连夜修订的《漕运积弊十二疏》里,详细记录了赵德昌门生贪污的二十七万两漕银去向,甚至包含几份画押的供词。
"无妨。"他整了整獬豸补子,"太子殿下自有安排。"
轿子行至承天门外时,天色已亮。谢沉掀帘望去,只见午门前文武百官三五成群,见他轿至,议论声戛然而止。礼部侍郎刘徽甚至故意提高嗓门:"某些人靠着谄媚之术位列三公,真乃国朝之耻!"
谢沉面不改色地下轿,忽然听见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八名金吾卫驰骋而来,为首的裴琰翻身下马,抱拳行礼:"太子殿下命末将护送丞相入宫。"
这明目张胆的偏袒让众臣哗然。谢沉在裴琰护送下穿过人群时,清楚听见赵德昌从牙缝里挤出的低语:"看你还能得意几时。"
太和殿内,鎏金铜鹤香炉吐着龙涎香。谢沉站在文官队列最前端,余光瞥见萧景明端坐龙椅右侧,今日特意穿着正式的四团龙袍,腰间玉带上悬着先帝所赐的蟠龙玉佩,不怒自威。
"有本启奏——"司礼太监拉长声调。
赵德昌立即出列:"臣要参右丞相谢沉擅改祖制、扰乱漕运!"他高举奏折,"松江府试行海运半月,已致漕工暴动、粮仓被焚,此乃祸国殃民之举!"
谢沉注意到皇帝眉头微蹙。这位久病的君王近日咳血加剧,此刻正靠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
"谢卿。"皇帝声音嘶哑,"赵爱卿所言可属实?"
谢沉正欲出列,萧景明突然轻咳一声。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太子要先出手了。
"父皇。"萧景明起身拱手,"儿臣刚收到松江知府急报,所谓暴动实为漕运司衙役强拆民房所致。而粮仓火患..."他意味深长地看向赵德昌,"是有人故意纵火。"
赵德昌脸色骤变:"殿下此言何意?"
萧景明不答,从袖中取出一份供词递给太监:"这是纵火犯画押供词,供出幕后主使正是漕运司李琨——赵大人的得意门生。"
殿内顿时哗然。谢沉趁机出列,呈上早已准备的奏折:"臣查实,去岁漕运亏空三十七万两,其中二十七万两经李琨之手流入赵府。"他顿了顿,"更有漕工抚恤银被克扣,致十七户家破人亡。"
赵德昌突然大笑:"荒谬!谢丞相伪造供词、污蔑重臣,该当何罪?"他转身跪伏,"陛下!老臣请求三司会审此案!"
皇帝疲惫地揉着太阳穴:"既如此..."
"父皇。"萧景明突然提高声调,"此案涉及二品大员,按律当由儿臣主审。"他目光扫过满朝文武,"三日后,儿臣将在刑部大堂公开审讯李琨一干人犯。"
这个安排打乱了赵德昌的计划。谢沉看见老头儿额角渗出冷汗——太子亲自坐镇,意味着他们无法在审讯中做手脚。
退朝时,谢沉故意放慢脚步。萧景明经过他身边,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将一张字条塞入他手中。那瞬间,太子的指尖在他掌心轻轻一勾,如羽毛拂过。
回到值房,谢沉展开字条:"未时三刻,老地方。"
所谓老地方,是皇史宬后一间僻静厢房。谢沉换了常服悄悄前往,推门就见萧景明正在煮茶。太子今日卸了冠冕,只用一根白玉簪束发,天青色常服衬得他如修竹般挺拔。
"赵德昌不会坐以待毙。"萧景明递来茶盏,"三日内他必有大动作。"
谢沉接过茶,注意到太子指节处有新添的擦伤:"殿下亲自审犯人了?"
萧景明唇角微扬:"李琨嘴硬,本宫只好活动下筋骨。"他突然倾身向前,"你猜我在他别院搜到什么?"
一股清冽的沉水香扑面而来。谢沉不自觉地屏住呼吸,看着萧景明从怀中取出一本账册。翻开泛黄的纸页,里面详细记录了二十年来漕运各级官员的分赃明细,甚至还有赵德昌亲笔签收的条子。
"这..."谢沉瞳孔骤缩,"足以定赵德昌死罪!"
萧景明却摇头:"不够。这账本只能证明他受贿,动不了他的根基。"他指向几个特殊符号,"这些标记,才是关键。"
谢沉仔细辨认那些似字非字的符号:"像是...密文?"
"军械。"萧景明声音骤冷,"赵德昌在漕船上夹带兵甲,运往济南府。"
谢沉倒吸一口凉气。济南是齐王封地,而齐王素有贤名,先帝曾一度考虑立他为储。
"殿下是说...赵德昌勾结藩王?"
窗外突然传来异响。萧景明闪电般扑灭灯烛,一把将谢沉拉到身后。月光透过窗纸,谢沉看见太子反手抽出腰间软剑的剪影,那柄据说先帝赐予的鱼肠剑,此刻正泛着寒光。
"喵~"一声猫叫打破了紧张气氛。
萧景明收剑入鞘,两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谢沉被太子半揽在怀中,后背紧贴着对方胸膛,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急促的心跳。
"抱...抱歉。"萧景明率先退开,声音有些不自然。
谢沉整了整衣襟,试图驱散脸上热意:"殿下,若赵德昌真与齐王勾结..."
"所以账本不能现在公开。"萧景明恢复冷静,"三日后公审,你要唱主角。"他详细交代了计划,最后突然问,"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
谢沉一怔。萧景明从案几下取出个食盒:"寒食节。尝尝,本宫亲手做的青团。"
那碧绿的团子躺在青瓷盘中,隐约透着艾草清香。谢沉小心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豆沙在舌尖化开。
"如何?"
"很...甜。"谢沉低头掩饰泛红的耳尖。
萧景明轻笑:"我第一次做。母后生前常说,寒食青团要配着..."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殿下!"谢沉慌忙递上帕子,却见雪白丝帕上染了刺目猩红。
萧景明迅速收起帕子:"旧疾而已。"他转移话题,"明日你要格外小心,赵德昌可能会..."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急促钟声。两人对视一眼——这是紧急朝会的信号。
当他们赶到太和殿时,只见赵德昌正跪在御阶下痛哭流涕:"陛下!老臣冤枉啊!谢沉指使家奴夜闯臣府,意图栽赃!"
谢沉如坠冰窟。赵德昌竟倒打一耙!
皇帝面色阴沉:"谢卿,可有此事?"
谢沉正要辩解,萧景明突然上前:"父皇,昨夜谢丞相一直在儿臣处商议漕运改制,直至三更。"他语气平静,"宫中侍卫、翰林院值宿皆可作证。"
这个谎言大胆至极。谢沉震惊地看向太子,却见对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赵德昌显然没料到这出,一时语塞。皇帝疲惫地摆手:"此事容后再议。退朝!"
走出大殿时,谢沉的手仍在微微发抖。萧景明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轻轻握了握他的手腕:"今晚别回府,住东宫。"
这逾矩的邀请让谢沉心跳如鼓。正要回应,裴琰突然匆匆赶来:"殿下!李琨在诏狱...自尽了!"
萧景明脸色骤变:"什么时候?"
"就在半个时辰前。"裴琰压低声音,"但蹊跷的是,他留了封血书,指认...指认谢丞相逼供不成,杀人灭口。"
谢沉眼前一黑。这分明是个死局——人犯死在诏狱,而他作为主审官难辞其咎。
"回东宫。"萧景明声音冷得像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