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的夜色比别处更沉。谢沉站在客房的窗前,望着远处诏狱方向晃动的火把光亮。自午后被萧景明带回东宫,他已在此"暂避"三个时辰。说是暂避,实为软禁——门外站着四名带刀侍卫,连送膳的太监都要经过严格搜查。
"谢大人,殿下请您去书房。"
谢沉整了整衣冠,跟着引路太监穿过曲折的回廊。东宫布局精巧,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松奇石之间,若非处境危急,他定要好好欣赏这番景致。
书房内,萧景明正在灯下查看一份案卷。他换了身月白色常服,发髻松散,显然也刚经历了一番奔波。见谢沉进来,他示意侍从全部退下。
"李琨确实是中毒身亡。"萧景明开门见山,从袖中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他后颈发现的。"
谢沉接过银针,借着灯光看见针尖泛着诡异的蓝光:"这是什么毒?"
"西域'阎罗笑',见血封喉。"萧景明冷笑,"赵德昌为了灭口,倒是下了血本。"
谢沉心头一凛。这种剧毒非寻常人可得,能弄到它的人,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殿下亲自去验尸了?"谢沉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抬头,"这太危险了!若被人发现..."
"所以本宫换了夜行衣。"萧景明指了指角落那堆黑色衣物,"诏狱的守卫亥时换岗,有半刻钟的空档。"
谢沉胸口发紧。堂堂储君竟为他冒此大险,若有个闪失...他不敢往下想。
"现在的问题是,"萧景明铺开一张纸,"李琨的血书笔迹确实是他本人的,但内容显然是受人胁迫所写。"
谢沉凑近查看,不小心碰到了太子的手背。两人同时一僵,又默契地各自退开半寸。
"您看这个'丞'字,"谢沉指着血书中一处,"李琨平日写'丞',最后一笔总是上挑,这里却往下压——说明写字时手腕被人用力按着。"
萧景明眼中闪过赞许:"好眼力。"他忽然压低声音,"我已命裴琰去查今日进出诏狱的人员名单,但需要时间。"
谢沉沉思片刻:"赵德昌既然设了这个局,明日必定会联合言官弹劾我。"
"不错。"萧景明目光灼灼,"所以我们要将计就计。"
烛火噼啪作响,两人头挨着头密谋至深夜。谢沉提出假意认罪以麻痹对手,萧景明则设计了一套精妙的取证方案。说到关键处,太子的手指在地图上划出路线,不经意覆在谢沉手背上,两人都假装没有察觉这微妙的触碰。
三更鼓响时,谢沉已困得眼皮打架。连日来的紧张与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不知不觉歪在案几上,额头抵着萧景明的肩膀。
"睡吧。"蒙眬中,他感觉有人轻轻托住他的后脑,"今日够你受的。"
谢沉想挣扎着清醒,却敌不过睡意。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那股熟悉的沉水香包裹着他,让人莫名安心。
"景明..."他在梦中呓语。
抱着他的人明显僵了一下,随后更加收紧了手臂。
谢沉是被鸟鸣声唤醒的。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雕花榻上,身上盖着锦被,床头小几上还放着碗冒着热气的药茶。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不是他的客房。
谢沉猛地坐起,一阵眩晕袭来。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萧景明端着食盘走进来,见他醒了,唇角微扬:"睡得可好?"
"殿下!我这是..."谢沉慌忙检查自己的衣着——还好,只是外袍被脱了。
"昨夜你睡得太沉,本宫不忍叫醒。"萧景明放下食盘,"这是东宫偏殿,很安全。"
谢沉耳根发热。他竟然在太子寝殿睡了一夜!这要传出去...
"放心,没人知道。"萧景明仿佛看透他的心思,递来一碗粥,"吃吧,今日有场硬仗要打。"
粥是清淡的鸡茸粟米,正好抚慰谢沉紧绷的胃。他小口啜饮着,偷瞄正在看奏折的萧景明。晨光中的太子眉目如画,长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修长的手指翻动纸页的样子,像在抚弄琴弦。
"看够了吗?"萧景明突然抬头,眼中带着戏谑。
谢沉呛了一下,粥差点洒出来。萧景明笑着递过帕子,指尖有意无意擦过他的唇瓣,激起一阵微妙的战栗。
"裴琰查到线索了。"萧景明转入正题,"昨日申时,赵德昌的心腹曾进入诏狱,带着食盒。"
谢沉眼睛一亮:"毒在食物里?"
"不错。而且..."萧景明从袖中取出一封信,"这是李琨生前写给情人的密信,被我们的人截获。信中明确提到,若他遭遇不测,定是赵德昌所为。"
谢沉仔细阅读信件,越看越心惊。信中不仅详述了赵德昌贪污的细节,还提到一个叫"青松先生"的神秘人物,似乎是联系齐王的关键中间人。
"这个青松先生..."
"我已派人去查。"萧景明站起身,"时间差不多了,你准备好演这出戏了吗?"
谢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今日他将假意认罪,引赵德昌放松警惕,而萧景明则会在关键时刻抛出证据,逆转局势。风险极大,但值得一试。
"记住,"萧景明帮他整理衣领,动作轻柔得像在对待什么珍宝,"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住你。"
这句承诺比任何誓言都沉重。谢沉抬眼,正对上萧景明深邃的目光,那里面翻涌着他读不懂的情绪。
"臣...相信殿下。"
太和殿上的气氛凝重如铁。谢沉跪在殿中央,能感觉到满朝文武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赵德昌正声泪俱下地控诉他"刑讯逼供、草菅人命",几位言官也接连上奏,要求严惩。
"谢沉,"皇帝的声音从高处传来,比往日更加嘶哑,"你可认罪?"
谢沉伏地叩首:"臣...知罪。"他故意让声音发抖,"臣一时糊涂,为求速成,对李琨用了重刑。没想到..."
殿内一片哗然。赵德昌显然没料到他认罪如此干脆,一时竟忘了继续指控。
"陛下!"萧景明突然出列,"儿臣以为,此案尚有疑点。"
皇帝抬了抬眼皮:"讲。"
"李琨死因蹊跷。"萧景明声音清朗,"谢沉既已认罪用刑,为何验尸却显示是中毒身亡?"
赵德昌急忙辩解:"定是谢沉用毒..."
"荒谬!"刑部尚书突然出列,"老臣亲自查验,李琨身上并无刑伤。所谓逼供致死的指控,纯属子虚乌有!"
谢沉暗自吃惊——这位向来中立的刑部尚书,何时被萧景明争取过来了?
局势开始逆转。萧景明趁机呈上李琨的密信,以及裴琰查获的投毒证据。赵德昌脸色越来越难看,当皇帝下令搜查赵府时,他竟当场瘫软在地。
退朝时,谢沉仍跪在原地,双腿早已失去知觉。一双绣金线的靴子停在他面前,萧景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谢卿平身。"
谢沉抬头,看见太子伸来的手。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搭了上去。萧景明的手掌温暖干燥,稳稳地将他拉起,甚至暗中托了他一把,帮他稳住踉跄的身形。
"多谢殿下。"谢沉低声道。
萧景明微微颔首,目光中满是赞许。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殿,阳光照在身上,驱散了诏狱风波的阴霾。
回到东宫书房,谢沉终于卸下伪装,长舒一口气。萧景明递来一杯热茶,在他身旁坐下。
"赵德昌这次不死也要脱层皮。"太子冷笑,"搜查令一下,那些藏在赵府的漕运账本..."
"殿下为何冒险救我?"谢沉突然问出憋了一整天的问题,"若计划有失,您也会被牵连。"
萧景明转着茶杯,沉默良久。阳光透过窗棂,在他俊美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谢沉,"他最终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若有事,我这江山要谁来共守?"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在谢沉耳边。他手中的茶杯差点跌落,被萧景明及时接住。两人的手在杯壁上相触,谁都没有先移开。
"殿下,臣..."
"不必现在回答。"萧景明站起身,背对着他,"好好休息。明日还有更多硬仗要打。"
谢沉望着太子挺拔的背影,胸口涌动着难以名状的情绪。那句近乎表白的言语,那份不顾一切的庇护,还有此刻刻意保持的距离...都在告诉他,他们之间,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君臣关系。
窗外,暮春的风掠过庭院,吹落一地海棠花瓣。如同他无处安放的心事,纷纷扬扬,却终究会找到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