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时分，谢沉已在刑部门前下马。晨雾中的六扇门显得格外森严，门前石狮子上还挂着夜露。他整了整官服，接过裴琰递来的搜查清单。
"赵府书房暗格里找到的。"裴琰压低声音，从怀中取出一个紫檀木匣，"除了与齐王往来的密信，还有这个。"
谢沉打开木匣，里面整齐码放着十几张图纸——全是军械设计图，其中一张明确标注"济南府齐王卫队专用"。
"谋反实证。"谢沉指尖发凉。他展开最上面那封密信，落款果然是"青松先生"，字迹清瘦如竹。正要细读，突然浑身一震——这字迹与他曾在萧景明咳血手帕上看到的刺绣如出一辙！
"大人？"裴琰疑惑地看着他骤变的脸色。
谢沉迅速收敛心神："立即封存这些证据，我要亲自呈交太子。"
刚踏入刑部大堂，谢沉就听见一阵剧烈的咳嗽声。萧景明端坐在主审位上，脸色苍白如纸，手中帕子上一抹刺目的鲜红。
"殿下！"谢沉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您应该休息..."
"无妨。"萧景明迅速收起帕子，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木匣上，"找到了？"
谢沉点头，附耳低语几句。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蟠龙玉佩——这是谢沉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
"三司官员到齐了吗？"萧景明很快恢复镇定。
"回殿下，都察院左都御史抱恙，由右都御史代职；大理寺卿已在偏厅候着。"刑部尚书快步上前，"赵德昌也押到了。"
萧景明起身时晃了一下，谢沉下意识扶住他的手臂。隔着衣袖，他能感觉到太子体温高得异常。
"开始吧。"萧景明轻声道，借谢沉的力站稳身子，"今日你来主审。"
谢沉心头一紧。这是太子在给他立威的机会，也是极大的考验。他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带人犯！"
赵德昌被押上来时，已没了往日的威风。老头儿的绯色官袍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花白胡子沾着些污渍，唯有那双三角眼仍闪着怨毒的光。
"赵德昌！"谢沉一拍惊堂木，"现有你与齐王往来密信七封，军械图十二张，证据确凿。你还有何话说？"
赵德昌冷笑："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谢沉翻开案卷："景和二十三年，你任户部侍郎时，就曾挪用漕银十万两资助齐王；天启元年，你又..."
"谢沉！"赵德昌突然暴起，又被衙役按回，"你以为扳倒我就能高枕无忧？告诉你，朝中想除掉你和太子的人多的是！那位'青松先生'..."
"啪！"惊堂木重重落下。
"公堂之上，岂容咆哮！"谢沉厉声喝止，却暗自记下这个细节。他转向三司官员："依《大梁律》，谋反当处凌迟，夷三族。诸位大人以为如何？"
堂审持续了两个时辰。谢沉以精湛的律法知识，将赵德昌一党的罪行条分缕析。正当他准备宣读判决时，身后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萧景明昏倒在地，唇角溢出一缕鲜血。
"殿下！"
谢沉顾不得堂审礼仪，一个箭步冲上前。太子的身体在他怀中烫得吓人，眉头紧锁，呼吸急促。谢沉的手掌贴上萧景明的额头，立刻被那热度惊得心头一颤。
"退堂！"他厉声喝道，"速传太医！"
东宫寝殿内，药香浓郁。谢沉坐在榻边，看着太医为萧景明施针。老太医眉头紧锁，银针在太子苍白的手腕上微微颤动。
"积劳成疾，又感风寒。"太医收起银针，"殿下这是旧疾复发，需静养旬日。"
谢沉接过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十几味药材："可有危险？"
"肺疾最忌劳心。"太医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谢大人若能劝殿下少操些心，比什么药都强。"
送走太医，谢沉亲自煎药。药吊子在红泥小火炉上咕嘟作响，苦涩的气息弥漫开来。他盯着跳动的火苗，思绪却飞回公堂上赵德昌那句未说完的警告。"青松先生"到底是谁？为何他的字迹会出现在萧景明的手帕上？
"大人，药好了。"小太监轻声提醒。
谢沉端着药碗回到寝殿时，萧景明已经醒了，正靠在床头批阅奏折。见谢沉进来，他下意识要把奏折藏起，引发一阵剧烈咳嗽。
"殿下！"谢沉夺过奏折扔在一旁，"太医说了要静养！"
萧景明苦笑："漕运案还未结，北方旱情又起..."
"天塌下来也得喝药。"谢沉坐到床边，舀了一勺汤药递到太子唇边。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两人同时僵住。萧景明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他，谢沉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我自己来。"萧景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随即被苦得皱起眉头。
谢沉连忙递上蜜饯，指尖不经意擦过太子的嘴唇。萧景明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赵德昌最后说了什么？"太子声音嘶哑。
谢沉犹豫了一下："他提到'青松先生'，说朝中还有人想对付我们。"
萧景明的手指微微发抖："还有呢？"
"没来得及多说。"谢沉仔细观察太子的表情，"殿下认识这位'青松先生'？"
萧景明松开手，疲惫地闭上眼睛："一个故人。"他翻了个身，背对谢沉，"我累了。"
这明显的回避让谢沉心头疑云更浓。但他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只好轻手轻脚地收拾药碗。
"别走。"
这声低唤几不可闻。谢沉回头，看见萧景明仍背对着他，肩膀却微微绷紧。
"臣...去去就回。"
当谢沉处理完积压的公文再回来时，萧景明已经睡了。月光透过纱窗，在太子俊美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谢沉轻手轻脚地为他掖好被角，正要离开，却被榻边小几上的物件吸引了目光——一块绣着青松的手帕，正是萧景明今日咳血时用的那块。
谢沉鬼使神差地拿起手帕。角落里的青松刺绣与密信上的字迹如出一辙，旁边还绣着两句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针脚细密，显然是女子手艺。
"在看什么？"
萧景明的声音吓得谢沉差点丢了手帕。太子不知何时醒了，正半撑起身子看着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
"臣...臣只是..."谢沉语无伦次。
"那是我母后的绣品。"萧景明轻声道，"她去世前留给我的。"
谢沉恍然大悟："所以'青松先生'是..."
"她的别号。"萧景明苦笑，"赵德昌故意提起，就是为了乱我心绪。"
谢沉将手帕放回原处，心中疑团更甚。先皇后与齐王有何关联？为何她的别号会出现在谋反密信上？但他知道现在不宜多问。
"殿下好生休息。"他躬身退下。
"谢沉。"萧景明叫住他，"明日...陪我下盘棋吧。"
这看似随意的邀请让谢沉心头一暖："臣遵命。"
三日后，萧景明的病情稍有好转，便召谢沉到御花园下棋。春末的海棠树下落英缤纷，石桌上摆着一局残棋。
"赵德昌判了？"萧景明落下一枚黑子。
谢沉点头："流放岭南，家产充公。"他放下一枚白子，"可惜没问出更多同党。"
萧景明凝视棋盘："足够了。"他突然从腰间解下那枚蟠龙玉佩，推到谢沉面前，"这个给你。"
谢沉惊得差点打翻棋罐："殿下！这...这是先帝所赐..."
"正因如此。"萧景明目光灼灼，"见此玉如见君，关键时刻能保你平安。"
谢沉双手捧起玉佩。温润的玉面上蟠龙栩栩如生，背面刻着"景祚永昌"四字，正是先帝笔迹。
"臣...无以为报。"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手抄《谏太宗十思疏》，"这是臣亲笔所抄，愿殿下..."
萧景明接过，展开一看，眼中闪过惊喜。谢沉的书法铁画银钩，在结尾处还特意加了一段自己对治国之道的见解。
"善。"太子将书卷收入怀中，"本宫会仔细研读。"
一阵风吹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一片粉白的花瓣恰好落在谢沉发间，萧景明伸手拂去，指尖在他鬓角停留了一瞬。
"谢沉，"太子声音很轻，"无论发生什么，记住今日。"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谢沉心头一紧。他正想问个明白，裴琰突然匆匆赶来："殿下！济南府八百里加急！"
萧景明展开急报，脸色骤变："齐王反了。"
谢沉猛地站起，却见萧景明镇定自若地折起急报："果然狗急跳墙。"他转向谢沉，"你即刻拟旨，命山东总兵..."
话未说完，太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一抹刺目的鲜红从指缝间渗出。谢沉慌忙上前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却听见萧景明在他耳边低语：
"记住，玉在人在。"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谢沉的思绪。他忽然明白，这场叛乱背后，或许隐藏着比想象中更深的阴谋。而他和萧景明，正站在风暴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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