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鼓刚敲过第一遍,谢沉已在兵部门前下马。晨雾中的长安街寂静无人,唯有兵部衙门灯火通明,进出的将官个个神色凝重。他拢了拢披风,指尖触到怀中那枚蟠龙玉佩——萧景明三日前所赠,至今仍带着太子的体温。
"谢大人!"兵部尚书匆匆迎出,"刚收到战报,齐王叛军已攻破历城,济南知府殉国了!"
谢沉胸口如遭重击。历城是济南府门户,距京城不过八百里。他快步走入大堂,巨大的沙盘前围满了将领,萧景明一身戎装立于中央,正用马鞭点着沙盘上的几处关隘。
"殿下。"谢沉行礼道。
萧景明抬头,眼中血丝密布,显然彻夜未眠。自齐王叛乱消息传来,这位太子殿下已三日未好好休息,旧疾又有复发迹象。
"谢卿来得正好。"萧景明声音沙哑,"叛军来势汹汹,本宫决定亲征。"
这句话如一盆冰水浇下。谢沉知道劝不住,只能道:"臣请随行。"
"不。"萧景明斩钉截铁,"你留守监国。"他转向众将,"诸位先下去准备,辰时校场点兵。"
待众人退下,萧景明拉着谢沉来到内室,从怀中取出一封密旨:"这是父皇手谕,命你全权处理朝政。"他顿了顿,"若有紧急情况,可动用龙纹令调兵。"
谢沉接过密旨,手指微微发抖。龙纹令可调动京城禁军,非国难当头不得轻用。
"殿下何时启程?"
"今日午时。"萧景明走到窗前,望着渐亮的天色,"齐王来者不善。探马来报,他麾下已有五万之众,其中不少是赵德昌暗中输送的漕兵。"
谢沉心头一凛。难怪当初松江码头那些刺客腰牌上刻着"漕运司"字样,原来早有勾结。
"臣怀疑朝中还有内应。"谢沉低声道,"赵德昌入狱前曾说过..."
"我知道。"萧景明突然转身,双手按住谢沉肩膀,"所以你必须格外小心。"他目光灼灼,"每日卯时、酉时各发一次密报,用我们约定的密码。"
谢沉郑重点头。萧景明的手指在他肩上收紧,力道大得几乎发痛。两人四目相对,谁都不愿先移开视线。
"殿下该用早膳了。"谢沉最终打破沉默,"臣去准备出征事宜。"
他转身欲走,却被萧景明一把拉住。太子从案头拿起一个锦囊塞入他手中:"拿着。若遇危急,打开它。"
锦囊沉甸甸的,不知装着什么。谢沉刚要询问,外面已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将领们来催太子点兵了。
---
午时的阳光灼热刺目。谢沉站在城楼上,望着渐行渐远的军队。萧景明一身银甲,在队伍最前方熠熠生辉,远看如天神下凡。直到那抹银色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谢沉才收回视线,发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四道血痕。
监国的日子比想象中更难熬。每日天不亮就要处理堆积如山的奏折,接见各路官员,还要提防暗处的冷箭。第三日深夜,谢沉正在值房批阅奏章,烛火突然无风自动。
"谁?"他猛地抬头。
一道黑影从梁上翻下,单膝跪地:"属下裴琰,奉殿下之命暗中保护大人。"
谢沉松了口气。裴琰是萧景明最信任的侍卫统领,此次竟被留下保护他。
"前线可有消息?"
裴琰呈上一封信:"殿下已抵达德州,与叛军前锋交手,小胜。"
谢沉迫不及待地拆开火漆。信纸上是萧景明熟悉的笔迹,用他们约定的密码写成。解码后,前半部分是军情汇报,后半段却让谢沉耳根发热:
"...
军中夜寒,帐外胡笳声切。
昨夜梦回海棠下,见卿执子沉吟。
..."
这分明是...一首情诗!谢沉手一抖,信纸差点掉落。他强自镇定地继续往下读,最后一段却让他心头一紧:
"...
咳疾偶发,无碍。
勿念。
..."
谢沉太了解萧景明了,越是轻描淡写,说明情况越严重。他立即翻出医书,连夜配了一副治疗肺疾的药方,命人加急送往军营。
"告诉殿下,药必须按时服用。"谢沉将药包交给信使,又添了张字条,犹豫再三,最终写下:"殿下安康,臣心方安。"
信使刚走,谢沉忽然感到一阵眩晕。连日操劳加上忧心过度,他的身体也到了极限。裴琰强行将他按在榻上休息,却在这时,窗外传来异响。
"小心!"
裴琰一把推开谢沉,三支弩箭已钉在方才所坐的位置。紧接着,数名黑衣人破窗而入,刀光凛冽。
"大人快走!"裴琰拔剑迎敌。
谢沉抓起案上的龙纹令,刚要冲出房门,一个黑衣人已拦在面前。那人蒙着面,眼中杀意凛然,举刀便砍。千钧一发之际,谢沉怀中的蟠龙玉佩突然滑出,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黑衣人动作一滞:"这是..."
裴琰趁机从背后一剑穿心。黑衣人倒地时,腰间的铜牌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上面赫然刻着"漕运司"三字。
"又是漕帮的人!"裴琰踢开尸体,"大人没事吧?"
谢沉摇头,弯腰拾起玉佩。玉面依旧温润,却在月光下泛着血色。他忽然明白萧景明为何坚持留下裴琰——太子早料到他会遇刺。
"查查这刺客的来历。"谢沉冷静吩咐,"另外,加强宫中戒备,我怀疑..."
话音未落,一名侍卫慌张跑来:"大人!陛下咳血不止,太医说...说情况不妙!"
谢沉心头巨震。皇帝病危,太子远征,若此时传出监国丞相遇刺的消息,朝野必将大乱。他深吸一口气,迅速做出决断:
"传令封锁消息,加强宫禁。裴琰,你亲自去请张院使,记住,走密道。"
处理完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已是四更天。谢沉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值房,发现案头多了一封信——前线来的急报。
萧景明的字迹比往日潦草:
"...
采用卿'围城打援'之策,已切断叛军粮道。
勿忧。
..."
谢沉长舒一口气。这是他们分别前讨论的策略,没想到萧景明真的采纳了。他提笔回信,详细汇报了朝中情况,却只字未提遇刺一事——不能让远在前线的太子分心。
信写到一半,谢沉突然想起萧景明给他的锦囊。从怀中取出打开,里面竟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青丝——太子的头发!附着的字条上只有八个字:"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
谢沉的眼眶瞬间湿润。这分明是...生死相托的誓言!
一个月后,前线传来捷报:萧景明用计诱敌深入,在聊城大破叛军主力,齐王退守济南。谢沉在朝堂上宣读捷报时,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谢大人。"退朝后,户部尚书凑过来,"下官听闻殿下在军中旧疾复发,咳血不止..."
谢沉心头一紧:"消息可靠?"
"犬子在军中任书记官,亲眼所见。"户部尚书低声道,"殿下不让声张,带病指挥,最终大胜。"
谢沉既心疼又骄傲。回到值房,他立即准备了一批珍贵药材,连同自己新配的药方,派心腹送往军营。
"务必亲眼看着殿下服药。"谢沉叮嘱信使,"告诉他...就说..."他咬了咬唇,"就说海棠花开了,待君共赏。"
信使走后,谢沉取出萧景明近日的来信。在解码后的字里行间,他读出了太子的思念与坚韧:
"...
夜半胸痛难眠,起观卿所赠《谏太宗十思疏》,如见卿面。
又:药苦甚,不及卿所配。
..."
谢沉将信纸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离萧景明近一些。窗外,初夏的风掠过庭院,吹落一地海棠花瓣。如同他无处安放的思念,纷纷扬扬,飘向远方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