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济南城笼罩在烽烟中。萧景明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台上,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城墙。三个月围城,城内早已粮尽,却因齐王的负隅顽抗久攻不下。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在银甲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痕迹。
"殿下,北门守军出现骚动!"副将匆匆来报。
萧景明眼睛一亮:"可是谢大人的计策奏效了?"
"正是!咱们混入城的细作散播消息,说齐王私藏粮食,饿疯了的守军正在内讧!"
萧景明抓过地图,手指点在北门位置:"传令,集中火炮轰击北门,三通鼓后步兵冲锋!"他顿了顿,"把本宫的帅旗立到前线去。"
"殿下!"众将大惊,"您旧伤未愈,怎能..."
"这是命令!"萧景明已戴上头盔,"今日必破济南!"
战鼓如雷,火炮轰鸣。萧景明亲临前线督战,叛军箭矢如雨,他身边的亲兵接连倒下,却无一人敢劝太子后退。当第三轮炮火轰开北门缺口时,萧景明拔出佩剑:"杀!"
冲锋号角响彻战场。混战中,一支冷箭突然从城头射来,正中萧景明左肩。太子闷哼一声,折断箭杆继续冲杀。鲜血很快浸透半边战甲,他却恍若未觉,直到亲眼看见齐王被生擒,才眼前一黑栽下马来。
"殿下!"
众将慌忙将萧景明抬回大帐。军医剪开被血浸透的衣衫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箭伤虽不致命,但连日劳累加上旧疾复发,太子已高烧不退。
"必须立即清创!"军医急道,"可殿下昏迷不醒,汤药难进..."
副将突然想起什么,从行囊中取出一个小瓷瓶:"这是谢大人特意送来的药丸,说是危急时含服。"
军医闻了闻药丸,眼前一亮:"好精妙的配方!"他掰开萧景明的牙关,将药丸塞入舌下。
帐外厮杀声渐息,帐内却弥漫着紧张气氛。直到三更时分,萧景明的高烧才略退。他微微睁眼,第一句话却是:"捷报...送出去了吗?"
"已经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副将含泪道,"殿下放心养伤..."
萧景明艰难地摇头,示意亲兵取来谢沉前日送到的书信。信纸已被鲜血染红一角,但他仍能辨认出那熟悉的字迹:
"...
朝中主和派蠢动,然臣已控制局面。
殿下万勿以京城为念,专心战事。
又:随信附上新配药方,望君保重。
..."
萧景明的手指轻轻抚过最后一行字,仿佛能透过纸背感受到写信人的担忧。他示意军医取来谢沉送的《孙子兵法》批注本,翻到《九地篇》时,发现页边空白处有一行小字: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这是曹植《七哀诗》中的句子。萧景明心头一震,书本从指间滑落。军医慌忙去捡,却听见太子在昏迷中呢喃着一个名字:"文渊..."
老军医不明所以,将这个名字如实记录在脉案中。
紫宸殿内,谢沉正面临监国以来最大危机。礼部尚书周延儒率领十余位大臣跪在殿中,高声奏请与齐王议和。
"陛下!"周延儒声泪俱下,"连年征战,国库空虚。如今齐王已退守济南,不如许其自治,以息干戈..."
谢沉冷冷打断:"周大人此言差矣!齐王勾结漕帮谋反,罪证确凿。若姑息养奸,何以震慑其他藩王?"
"谢丞相!"周延儒突然发难,"你力主剿灭,无非是想让太子立下不世之功。可曾想过将士们的性命?"
殿内一片哗然。谢沉不慌不忙展开一份奏折:"据兵部统计,自开战以来,我军伤亡不过三千,而叛军已损兵过半。"他目光如电,"周大人如此关心将士,为何反对增发抚恤银两的提案?"
周延儒一时语塞。谢沉乘胜追击:"更何况,齐王在封地私铸兵器、勾结漕帮,其志岂止一隅?今日不除,必成大患!"
他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竟与三日前萧景明军报中的观点一字不差。一些中立大臣开始点头附和。
"够了!"龙椅上的皇帝突然拍案,随即剧烈咳嗽起来,"朕...朕意已决,支持太子...剿灭叛军..."
周延儒等人只得悻悻退下。退朝后,谢沉被单独留下。皇帝虚弱地靠在软枕上,示意他近前:
"谢卿...太子可有消息?"
谢沉刚要回答,一名太监慌张闯入:"陛下!前线急报!"
拆开火漆封印,谢沉的手微微发抖。捷报与噩耗同时传来——济南已破,齐王被擒,但太子身中箭伤,高烧不退。
"啪嗒"一声,谢沉失手打翻了御案上的茶盏。滚烫的茶水溅在手上,他却浑然不觉。
"陛下,臣请即刻前往济南..."
皇帝摇头:"京城...离不开你。"他艰难地喘了口气,"传...传朕口谕,派太医院院使...携御药...速往济南..."
回到值房,谢沉立即取出药材,亲手为萧景明配药。当他割破手腕,滴入三滴鲜血时,一旁的裴琰大惊失色:
"大人!这是..."
"古方有云,至亲之血可引药归经。"谢沉面不改色地包扎伤口,"此事不得外传。"
夜深人静时,谢沉取出萧景明送回的染血战甲碎片,轻轻贴在额头。那上面还残留着硝烟与血的气息,如同太子本人般凌厉而炽热。他提笔写下一封长信,最后却只留下《秦风·无衣》中的两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想了想,又剪下一缕青丝,用红绳系好,与信一同封入锦囊。
十日后,济南行辕。
萧景明倚在病榻上,拆开谢沉送来的锦囊。那缕青丝滑落掌心时,他的指尖微微颤抖。读完信件,太子沉默良久,突然问道:
"京中可有异动?"
亲兵摇头:"谢大人坐镇朝堂,主和派已不敢妄动。只是..."他欲言又止。
"直言无妨。"
"听闻周延儒近日频繁出入长春宫..."
萧景明眼神一凛。长春宫是李贵妃居所,而李贵妃正是齐王生母!他强撑病体坐起:"取纸笔来。"
写给谢沉的信中,他详细分析了朝中可能存在的阴谋,最后却忍不住添了几句私语:
"...
伤处渐愈,惟思卿药。
夜读《无衣》,恨不能与子同裳。
..."
信使出发后,萧景明取出谢沉送来的《孙子兵法》批注本,翻到夹着海棠书签的那页。这朵干花是半年前御花园初遇时,他亲手从谢沉发间摘下的。如今花色已褪,却仍留着淡淡清香。
"殿下。"军医进来换药,"该服药了。"
萧景明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次的药格外苦涩,却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熟悉味道。他不知道,这正是谢沉以血为引的秘方。
"文渊..."药力发作前,萧景明又无意识地唤出这个表字。军医早已见怪不怪,照例记录在案。
窗外,初秋的风掠过军营,卷起阵阵沙尘。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谢沉正站在同样的月光下,手中握着萧景明染血的战甲碎片,仿佛这样就能离战场上的那个人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