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这日，谢沉正在文华殿批阅奏章，突然听见外面一阵嘈杂。他抬头时，裴琰已经破门而入，脸上血色全无："大人！陛下昏厥，太医说...说就在旦夕了！"
笔从谢沉指间滑落，在奏折上划出一道墨痕。他猛地站起，眼前一阵发黑——萧景明尚在济南养伤，若此时皇帝驾崩...
"备轿！即刻入宫！"
轿子刚过东华门，谢沉就察觉到了异样。宫门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且全是生面孔。他的手悄悄摸向怀中的龙纹令，心跳如擂鼓。
乾清宫内药气弥漫。皇帝躺在龙榻上，面色灰败如纸，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膛起伏。太医院院使跪在榻前施针，额头上全是冷汗。
"谢大人..."院使见他来了，如见救星，"陛下是中了毒！"
谢沉心头一震："何种毒？可有解药？"
院使刚要回答，殿外突然传来尖利的嗓音："皇后娘娘驾到——"
李贵妃着一身正红色凤袍踏入殿中，身后跟着周延儒和十几名带刀侍卫。谢沉瞳孔骤缩——皇帝尚在，她怎敢穿皇后服饰？
"谢沉！"李贵妃直呼其名，"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毒害陛下！"
谢沉沉声道："贵妃娘娘此言差矣。臣刚到此地，如何下毒？"
周延儒冷笑上前："太医已验明，陛下中的是'阎罗笑'，与当初李琨所中之毒相同。"他转向众人，"此毒罕见，唯谢沉曾接触过李琨一案证物，不是他是谁？"
"荒谬！"谢沉厉声反驳，"若我要害陛下，为何还..."
"搜他！"李贵妃一声令下。
侍卫一拥而上。谢沉刚要反抗，后脑突然遭到重击。朦胧中，他感觉有人从他怀中摸走了龙纹令和蟠龙玉佩...
诏狱的寒气渗入骨髓。谢沉被铁链吊在刑架上，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受审了。鞭伤、烙伤遍布全身，左手指甲已被拔去三片。鲜血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肮脏的地面上汇成一滩暗红。
"谢丞相，何必硬撑？"周延儒把玩着从他身上搜出的玉佩，"只要你承认勾结齐王谋反，贵妃娘娘或可饶你一命。"
谢沉吐出一口血沫："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冥顽不灵！"周延儒暴怒，"用刑！"
烧红的烙铁贴上胸口时，谢沉咬破了嘴唇才忍住惨叫。意识模糊间，他听见周延儒得意洋洋的声音：
"太子远在济南，等他收到消息赶回，陛下早已驾崩。届时贵妃娘娘以皇后身份垂帘听政，你这'逆臣'的人头正好祭旗！"
谢沉心头一片冰凉。他必须想办法给萧景明报信，但如今身陷囹圄...
一个大胆的计划浮现在脑海。他假装昏死，等周延儒悻悻离去后，用尽全身力气咬破手指，在墙上写下密信——用他和萧景明约定的密码。狱卒换岗时，他听见其中一人低声说了句"海棠依旧"，正是裴琰与他约定的暗号！
"告诉殿下..."谢沉气若游丝，"李琨案中的'青松先生'...是..."
话未说完，他又被剧痛夺去了意识。
济南行辕内，萧景明正召集众将议事，一名风尘仆仆的信使突然闯入：
"殿下！京城八百里加急！"
萧景明展开密信，脸色瞬间惨白。信是裴琰冒死送出，详细记录了政变经过，最后附着一行小字："墙上有谢大人血书。"
"备马！"萧景明猛地站起，肩伤崩裂，鲜血立刻浸透绷带，"本宫要即刻回京！"
众将大惊："殿下！大军..."
"大军按原计划休整。"萧景明已换上轻甲，"本宫只带三百轻骑。"
副将跪地劝阻："殿下伤势未愈，此去京城千里之遥..."
萧景明眼神凌厉如刀："谢沉危在旦夕，本宫岂能坐视？"他转向亲兵，"去把谢大人送的那本《孙子兵法》取来。"
书很快送到。萧景明翻到谢沉写有"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的那页，小心撕下夹在怀中。临行前，他最后望了一眼济南城，喃喃自语："等我，一定要等我。"
三百轻骑如离弦之箭冲出城门。萧景明一马当先，全然不顾肩伤剧痛。第一天，他们跑死了十七匹马；第二天，随行军医发现太子的伤口已严重溃烂；第三天夜里，暴雨如注，萧景明高烧不退，却仍坚持在马上...
"殿下，歇歇吧！"亲兵含泪恳求。
萧景明摇头，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再...再快些..."
当京城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萧景明身边只剩不到百骑。他取出怀中那张早已被雨水和血水浸湿的纸页，上面的字迹已模糊不清，却深深烙在他心上。
诏狱最底层的牢房终年不见天日。谢沉蜷缩在角落，数着从气窗透入的光线判断时日。三天了，若裴琰的信顺利送到，萧景明应该已在回京路上...
铁门突然被撞开。谢沉勉强抬头，看见周延儒带着几个狱卒走进来，脸上挂着残忍的笑意。
"谢丞相，告诉你个好消息。"他俯下身，"陛下驾崩了。"
谢沉浑身一颤，喉间涌上腥甜。
"更好的消息是，"周延儒继续道，"太子殿下'意外'坠马身亡，遗体正在运回京城的路上。"
这句话如利剑穿心。谢沉猛地扑上前，铁链哗啦作响："你撒谎！"
"是不是撒谎，你很快就知道了。"周延儒冷笑，"贵妃娘娘已拟好诏书，明日午时，将你以谋逆罪凌迟处死。"他凑到谢沉耳边，"对了，你那本密码册子我们找到了，墙上的血书...很有创意。"
狱卒们大笑着离去。谢沉瘫坐在地，心如死灰。若萧景明真的...那他还活着做什么？
就在此时，墙角传来轻微的"嗒嗒"声。谢沉勉强挪过去，发现一块砖石正在被轻轻撬动。当砖石被移开，裴琰满是血污的脸出现在洞口：
"大人！殿下回来了！正在攻打玄武门！"
希望如烈火重燃。谢沉颤抖着问："陛下真的..."
"驾崩了。"裴琰低声道，"但殿下手持先帝密旨，名正言顺。"他递进来一把小刀，"属下这就救您出去！"
谢沉摇头："不必管我...去帮殿下..."他咳出一口血，"告诉殿下...李贵妃就是'青松先生'...她与齐王的密信...藏在长春宫佛堂的暗格..."
裴琰还想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喊杀声。他只好匆匆塞给谢沉一个水囊："坚持住！殿下一定会来救您！"
砖石重新堵上，牢房又陷入黑暗。谢沉握紧那把小刀，将它藏在袖中。若最后时刻真的到来，他宁可自我了断，也不愿成为敌人威胁萧景明的筹码。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喊杀声越来越近。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爆炸震得牢房尘土簌簌落下。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刀剑相击声、惨叫声...
铁门被猛地劈开。刺目的火把光中，一个熟悉的身影踉跄而入。
"文渊！"
萧景明...是萧景明！他一身银甲已被鲜血染红，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却浑然不觉。当看到刑架上奄奄一息的谢沉时，这位刚经历血战的太子殿下竟瞬间红了眼眶。
"臣...参见殿下..."谢沉想行礼，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萧景明一剑劈开锁链，将谢沉小心地抱入怀中："我来了...我来了..."声音哽咽得不成样子。
谢沉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拭去萧景明脸上的泪："能再见殿下一面...臣死而无憾..."
"别说傻话！"萧景明脱下披风裹住他，"太医就在外面，你一定会好起来..."
谢沉突然想起什么："陛下...密旨..."
"在这里。"萧景明从怀中取出一道明黄绢帛，"父皇早就料到会有今日，密旨命我继承大统。"他苦笑一下，"但我接到裴琰报信后，连登基大典都等不及..."
谢沉心头一震。萧景明本可直接登基再救他，却选择先闯诏狱...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
仿佛看出他的疑虑，萧景明轻声道："若无谢沉，要这江山何用？"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在谢沉耳边。他想回应，却因极度虚弱而昏了过去。最后的意识里，他感觉萧景明将他紧紧抱住，如同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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