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更鼓刚响过第一声,谢沉便悄然来到海棠阁前。此处是宫中僻静之所,先帝专为孝端皇后所建,因院中海棠成林而得名。自皇后薨逝,这里便少有人至。
月光如水,给朱红廊柱镀上一层银辉。谢沉在阁前驻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枚萧景明亲手赠予的松海棠佩。三年来,他们从相疑到相知,从君臣到...今夜之后,会是什么?
"来了?"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谢沉转身,只见萧景明一袭月白常服立于月下,发梢还带着沐浴后的湿气。没有龙袍加身,此刻的他不像是君临天下的帝王,倒像是初见时那个意气风发的储君。
"陛下。"谢沉欲行礼,被萧景明一把扶住。
"今夜没有君臣。"萧景明牵起他的手,"只有景明与文渊。"
掌心相触的温度让谢沉心跳如雷。他任由萧景明引着自己步入阁中,只见临窗的案几上摆着酒壶和两个玉杯,旁边是一碟鲜红的樱桃——这个季节本不该有的稀罕物。
"合卺酒。"萧景明斟满两杯,"虽然简陋了些..."
谢沉耳根发烫。合卺酒是婚仪之礼,萧景明这是...
"陛下,这...于礼不合..."
萧景明轻笑,将一杯酒塞入他手中:"天子金口玉言,说等丧期结束,便是今日。"他凑近谢沉耳边,呼吸拂过颈侧,"文渊是要朕食言?"
谢沉的手微微发抖。萧景明身上淡淡的龙涎香混着酒气,熏得他头晕目眩。三年来压抑的情感如潮水般涌来,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臣...不敢。"
两人手臂交缠,共饮合卺酒。酒液微苦回甘,如同他们一路走来的种种。饮毕,萧景明突然伸手取下谢沉束发的玉簪,青丝如瀑泻下。
"这样更好看。"萧景明的手指穿行在谢沉发间,声音暗哑,"朕想了三年..."
谢沉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抬手解开萧景明的衣带。外袍滑落,露出里面素白中衣。当他正要继续时,却突然僵住——透过轻薄衣料,隐约可见萧景明背上交错的伤痕。
"这是..."
萧景明神色一僵,随即恢复如常:"旧伤而已。"
谢沉不由分说掀开他后背衣衫,倒吸一口凉气——原本光洁的背上布满淡色鞭痕,有些甚至还未完全消退。
"先帝...打的?"
萧景明沉默片刻,轻轻点头:"十四岁那年,朕坚持要查母后死因,触怒了他。"他苦笑,"帝王之怒,伏尸百万。区区几鞭,算是轻的。"
谢沉指尖轻触那些伤痕,心如刀绞。他忽然想起萧景明在东宫时那些莫名的暴怒,那些深夜独自饮酒的背影,原来都是...
一滴泪不受控制地落在伤痕上。萧景明转身,惊讶地捧起他的脸:"哭什么?都过去了。"
谢沉摇头,却说不出话来。萧景明叹息着吻去他眼角的泪,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
"别哭,文渊。"萧景明的唇顺着泪痕下移,最终停在谢沉唇边,"今夜,朕只想记得美好的事..."
这个吻温柔而克制,如同蜻蜓点水。但当谢沉回应时,萧景明立刻加深了这个吻,手臂如铁箍般将他锁在怀中。月光透过窗棂,将两人交叠的身影投在墙上,恍若一体。
五更鼓响时,谢沉从浅眠中醒来。萧景明仍沉睡在一旁,手臂霸道地环着他的腰。晨光微熹中,谢沉仔细端详着爱人的睡颜——锋利的眉宇舒展开来,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阴影,唇角还带着餍足的弧度,哪里还有平日里的帝王威严?
小心翼翼地移开萧景明的手臂,谢沉刚想起身,却被一把拉回。
"去哪?"萧景明睡眼惺忪地问,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
"早朝..."
"今日免朝。"萧景明将他搂得更紧,"朕三年没睡过好觉了,陪朕再躺会儿。"
谢沉哭笑不得:"陛下,这..."
"叫景明。"萧景明咬他耳朵,"昨夜怎么答应的?私下只许叫朕名字。"
谢沉耳根发烫,乖乖躺回去。萧景明满意地哼了一声,手指在他腰间有一下没一下地画着圈。
"文渊。"
"嗯?"
"朕昨日收到密报,周延儒的余党在江南活动频繁。"萧景明突然严肃起来,"你近日出入要格外小心。"
谢沉心头一暖:"臣...我知道了。"
萧景明捏他鼻子:"这才对。"说着起身披衣,"不过今日确实该上朝,新政还有最后几条要颁布。"
看着萧景明熟练地为自己更衣,谢沉忽然有种不真实感——昨夜的恋人,转眼又成了那个威严的帝王。而他,也要重新戴上丞相的面具。
"发什么呆?"萧景明已穿戴整齐,回头见他还在榻上,不由挑眉,"还是说...谢卿想抗旨不朝?"
谢沉慌忙起身,却因腰腿酸软差点跌倒。萧景明大笑,亲自为他取来官服,甚至蹲下身为他穿靴。这般侍奉若是传出去,怕是要惊掉满朝文武的下巴。
"我自己来..."谢沉羞窘地想躲。
萧景明捉住他的脚踝:"别动。"他抬头,眼中闪着狡黠的光,"昨夜胆子不是挺大的?"
谢沉红着脸任他摆布。当萧景明为他系上玉带时,手指故意在腰间流连,惹得他呼吸急促。
"陛下...景明!别..."
萧景明这才罢手,却在他唇上偷了个吻:"走吧,朕的谢丞相。"
大朝会上,两人默契地维持着君臣之礼。谢沉站在文官首位,目不斜视,却能感觉到龙椅上投来的灼热目光。当户部尚书出列奏事时,他借袖袍遮掩,悄悄摩挲着腰间的松海棠玉佩。
"...江南士族对新政仍有抵触,臣恐..."
"恐什么?"萧景明冷声打断,"谢爱卿,你怎么看?"
谢沉出列,恭敬行礼:"臣以为,可暂缓推行'一条鞭法',先以松江府为试点,待成效显著,再行推广。"
兵部尚书立刻反对:"陛下!此乃示弱之举!"
萧景明眯起眼,正要发作,谢沉却从容不迫地继续:"同时,臣建议减免江南织造今年税赋三成,以示朝廷体恤。"
朝堂上一片哗然。这招以退为进,既安抚了江南士族,又为新政争取了时间。萧景明眼中闪过赞许,端起茶盏掩饰上扬的嘴角:
"准奏。谢爱卿深谋远虑,朕心甚慰。"
退朝时,谢沉走在最后,忽觉袖中多了一张字条。展开一看,是萧景明熟悉的笔迹:
"今夜朕要批折子,谢卿来陪。"
落款处画了朵小小的海棠。谢沉急忙将字条藏好,耳根却已红透。不远处,被贬为庶人的周延儒旧部正阴冷地注视着这一幕,对同伴低声道:
"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