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人棋局
清晨的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客房，褚嬴睁开眼睛，一时间分不清身在何处。身下柔软的床垫、空气中淡淡的咖啡香气、远处传来的新闻播报声——这一切都与他记忆中的南梁截然不同。
他伸手摸向枕边，触到的不再是熟悉的竹枕，而是一个蓬松的、散发着薰衣草香气的枕头。床头柜上整齐地叠放着一套衣物，浅灰色的衬衫和米色长裤，上面放着一张字条：
"试试这些，应该合身。——时光"
褚嬴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布料，比他想象中柔软许多。他小心翼翼地拿起衬衫，对着光线展开，对着那些复杂的纽扣皱起眉头。在南梁，即使是贵族服饰也不过是简单的系带设计，而这件衣服上足足有九颗纽扣。
"咚咚"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褚嬴？你醒了吗？"时光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却依然带着那种特有的活力。
褚嬴慌乱地将衬衫往身上套："醒了，请稍等..."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时光探进半个脑袋，在看到褚嬴的瞬间瞪大了眼睛。那件衬衫被穿得歪歪扭扭，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错位了，导致一边衣领高高翘起，另一边则皱巴巴地贴在脖子上。
"噗——"时光捂住嘴，肩膀可疑地抖动着。
褚嬴低头看了看自己，耳根发烫："这服饰...甚是复杂。"
时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褚嬴面前："我来帮你。"他的手指灵活地解开错位的纽扣，重新整理衣领，"这是俞亮的衣服，你应该能穿。"
褚嬴屏住呼吸，任由时光的手指在他颈间游走。十年过去，时光的指尖依然带着那种熟悉的温度，只是曾经短小的手指如今变得修长有力，指腹上有长期执棋留下的薄茧。
"好了。"时光退后一步，满意地打量着褚嬴，"嗯...还差一点。"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发绳，示意褚嬴转身。褚嬴感到时光的手指穿过他的长发，轻柔地将它们拢在一起。
"你的头发太长了，要不要..."时光的声音突然变得犹豫，"剪短一点？"
褚嬴下意识抓住自己的发尾。在南梁，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损毁。但这里不是南梁，而他也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棋圣。
"好。"他轻声说。
浴室里，褚嬴坐在椅子上，一块白布围在肩上。时光拿着剪刀站在他身后，镜子里映出两人紧张的表情。
"我...我真的剪了？"时光的声音有些发抖。
褚嬴闭上眼睛："剪吧。"
第一缕发丝落下时，褚嬴的肩膀不自觉地绷紧了。时光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放松，相信我。"
剪刀的咔嚓声在安静的浴室里格外清晰。褚嬴能感觉到长发一点点变短，但时光保留了足够的长度，仍然可以束起。当最后一点碎发被拂去，时光用温水打湿他的头发，小心地梳理整齐。
"好了，看看满意吗？"
褚嬴睁开眼睛，镜中的自己既熟悉又陌生。发型比南梁时短了许多，但仍保留着古风的韵味，配上现代衬衫，竟有种奇特的和谐感。
"很...好。"褚嬴轻声说，手指不自觉地触碰镜面，"谢谢你，小光。"
时光咧嘴一笑，那笑容让褚嬴恍惚间看到了十年前的小少年："走，吃早饭去！俞亮做了煎饼，他的独家秘方！"
餐厅里，俞亮正在摆盘，看到两人进来，目光在褚嬴的新发型上停留了片刻，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坐吧。"
餐桌上摆着金黄的煎饼、新鲜的水果和冒着热气的豆浆。褚嬴学着他们的样子在椅子上坐下，却对面前的刀叉感到困惑。
"用这个。"时光递给他一双筷子，眨眨眼。
早餐在略显尴尬的沉默中进行。褚嬴小口品尝着煎饼，这种食物与他记忆中的任何南梁点心都不同，却意外地美味。俞亮时不时瞥向褚嬴，目光中带着评估的意味。
"你今天有安排吗？"俞亮突然问时光。
时光摇摇头："明天才有比赛，今天休息。"他转向褚嬴，"要不要下一盘棋？我们三个一起。"
褚嬴的眼睛亮了起来："好。"
阳光房里的棋盘是上好的榧木所制，黑子白子分别装在精致的漆盒中。褚嬴忍不住伸手抚摸棋盘边缘的年轮，那种细腻的触感让他想起南梁皇宫里的那张御用棋盘。
"猜先？"俞亮拿出几枚棋子。
三人的对局采取轮流制，每人下一步。第一局由俞亮执黑，时光执白，褚嬴观战。棋局一开始，俞亮就展现出极强的攻击性，黑子如利剑般直指白棋腹地。时光则灵活应对，白棋如飞鸟般轻盈转折，几次化解危机。
褚嬴静静观察着两人的棋风。俞亮的棋精准如机械计算，每一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时光的棋则灵动多变，常有出人意料的妙手。当棋局进行到中盘时，时光突然下出一记让褚嬴瞳孔骤缩的棋。
那正是当年"褚嬴式"的招牌手法。
俞亮显然也认出来了，他抬头看了时光一眼，后者却浑然不觉，专注地盯着棋盘。褚嬴的心跳加速，这个小细节告诉他，即使过了十年，他教给时光的东西依然深深烙印在对方的棋风中。
"该你了，褚嬴。"时光突然说，将一枚白子递给他。
褚嬴愣了一下："我？"
"三人轮流制。"俞亮解释道，"下一手由你代替时光下。"
褚嬴接过棋子，指尖与时光短暂相触，一丝微妙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他审视棋局，发现时光的白棋其实已经陷入被动，只是俞亮尚未察觉。思考片刻后，褚嬴将白子落在了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
俞亮皱起眉头，显然不理解这步棋的用意。但三步之后，当褚嬴的白子与先前那枚形成呼应时，整个棋局的形势瞬间逆转。俞亮惊讶地抬头看向褚嬴，后者只是微微一笑。
"这...这是..."时光盯着棋盘，眼睛越睁越大，妙手啊！
褚嬴摇摇头："不过是寻常手段。"
"寻常？"俞亮的声音带着难得的激动，"这一步至少考虑了二十种变化！"
棋局继续，三人轮番上阵。不知不觉间，棋盘上的厮杀已经持续了两个小时。褚嬴完全沉浸其中，忘记了时间流逝，直到胃部传来抗议的声音。
"午饭时间了。"俞亮放下棋子，看了一眼手表，"我去准备。"
时光伸了个懒腰："我来帮你。"他站起身，突然同时抓住褚嬴和俞亮的手，"这盘棋太精彩了！我们下午继续！"
一瞬间，房间里安静得可怕。时光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触电般松开手，耳根通红。褚嬴和俞亮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遇，又各自移开。
"我去...拿饮料。"时光结结巴巴地说，逃也似地离开了阳光房。
餐桌上，俞亮熟练地翻炒着锅中的食材，时光在一旁切菜。褚嬴站在厨房门口，不知该进该退。
"进来坐吧。"俞亮头也不回地说，"很快就好。"
褚嬴小心翼翼地坐在餐桌旁，看着两人默契的配合。俞亮一个眼神，时光就会递上正确的调料；时光刚放下刀，俞亮就接过他切好的菜倒入锅中。这种无需言语的协调，是长期共同生活才能培养出的默契。
午饭是简单的三菜一汤，但色香味俱全。褚嬴注意到时光的胃口似乎不太好，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放下了筷子。
"药吃了吗？"俞亮突然问。
时光摇摇头："等会儿。"
俞亮起身走向客厅，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盒和一杯水。褚嬴看到时光皱了皱眉，但还是接过药片，一饮而尽。
"什么药？"褚嬴忍不住问。
空气瞬间凝固。时光和俞亮交换了一个眼神。
"只是...维生素。"时光勉强笑了笑，"棋手都需要补充营养。"
褚嬴知道这不是真话，但他没有追问。饭后，时光主动承担了洗碗的任务，俞亮则接了个电话，去书房处理工作。褚嬴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花园里盛开的玫瑰，思绪万千。
"那是俞亮种的。"时光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旁，手里拿着两杯茶，"他喜欢园艺，说能帮助思考。"
褚嬴接过茶杯，茶香扑鼻，是他最喜欢的龙井："你...和他在一起很久了？"
时光的手指轻轻敲击杯壁："七年了。"他停顿了一下，"从你离开后的第三年开始。"
褚嬴努力保持面部表情的平静："他对你很好。"
"嗯。"时光的目光变得柔软，"最困难的那段日子...是他一直陪着我。"
褚嬴想起时光刚才吃的药，胸口隐隐作痛。他知道"最困难的日子"指的是什么——是他刚消失的那段时间，时光几乎崩溃的时期。
"我很高兴有人能照顾你。"褚嬴轻声说，这句话是真心实意的，尽管每一个字都像刀割般疼痛。
夜晚，褚嬴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他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向书房，想找本书看。
路过主卧时，他听到里面传来低语声。门没有完全关严，一线灯光从缝隙中漏出来。褚嬴告诉自己应该离开，但双脚却像生了根一般无法移动。
"...今天吃药晚了一个小时。"俞亮的声音。
"我没事。"时光的回应有些模糊，"有他在...我感觉好多了。"
"我知道。"床垫吱呀作响，可能是俞亮翻了个身，"但他不会一直在这里，时光。你得学会..."
"他不会走的。"时光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这次我不会让他离开。"
一阵沉默。褚嬴的心跳如鼓，他知道自己应该离开，偷听别人谈话是不对的，但——
"你爱他吗？"俞亮的问题如同一记重锤。
褚嬴屏住呼吸。
"我..."时光的声音颤抖着，"我不知道...我只是..."
"没关系。"俞亮的声音出奇地温柔，"睡吧，明天你还有比赛。"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是床头灯关闭的咔哒声。褚嬴终于找回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悄无声息地退回客房。他靠在关上的门上，胸口剧烈起伏，脑海中回荡着那个未完成的问题和更加未完成的回答。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褚嬴想起南梁的月亮似乎没有这么明亮，或者说，没有这么冷。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双曾经下出无数名局的手，如今却连最珍视的人的心意都不敢确定。
"一年..."他喃喃自语，想起国师的警告。如果一年内不能住进时光心里，他就会彻底消散。但时光心里已经有了俞亮，那个陪伴他度过最黑暗时光的人。
褚嬴走回床边，缓缓坐下。月光下，他的影子孤独地投在墙上，与南梁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棋圣重叠又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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