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月下独白
路灯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圈,褚嬴站在街角,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背上,单薄的现代衬衫已经湿透,紧贴着皮肤。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离开那栋温暖的别墅后,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一辆出租车在他面前减速,司机透过雨帘投来询问的目光。褚嬴僵硬地摇了摇头,看着车尾灯在雨中渐行渐远,最终变成两个红色的小点。他不能去酒店,没有身份证,没有钱,对这个时代的了解仅限于跟在时光身边那十几年的记忆。
雨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地面上溅起微小的水花。褚嬴摸了摸口袋,翻出几叠纸币,那是时光前天塞给他的"零花钱",说是让他买些喜欢的东西。当时他笑着收下,心里却想着能再次见到时光,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街对面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明亮的灯光在雨夜中像一座小小的灯塔。褚嬴穿过马路,推门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收银台后的年轻人正低头玩手机,抬眼看了下这个浑身湿透的奇怪顾客,又漠不关心地低下头去。
褚嬴在货架间慢慢走着,指尖划过各种陌生的商品包装。最终他拿了一本笔记本、一支笔和一瓶矿泉水。结账时,店员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这个长发男人虽然狼狈,但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优雅气度,与这间廉价便利店格格不入。
"要袋子吗?"店员问。
褚嬴轻轻摇头,将找零的硬币小心收好。走出便利店,他在屋檐下犹豫了片刻,然后转向一条看起来比较安静的小路。不远处有个公交站台,虽然已经过了末班车时间,但至少能避雨。
站台的长椅冰凉潮湿,但褚嬴已经感觉不到这些了。他拿出笔记本,借着路灯的光开始写字。笔尖在纸面上滑动,留下一行行优雅的字迹:
"小光,当你看到这些文字时,我可能已经..."
他的笔尖顿住了,墨水在纸上晕开一个小圆点。褚嬴轻轻划掉这行字,重新开始:
"南梁元年初,国师曾言'魂归未来'之术有三重代价..."
雨声渐大,敲打着站台的铁皮顶棚,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褚嬴的笔迹时而流畅时而停顿,记录着他跨越千年的艰辛与此刻的痛苦抉择。偶尔有汽车驶过,车灯短暂地照亮他苍白的侧脸,又迅速将他抛回黑暗中。
"...
第一重,舍轮回之道,永世不得超生;
第二重,受时空撕裂之痛,如万刃加身;
第三重,若一年之内,所爱之人心中无你,则魂飞魄散,永归虚无。
..."
写到这里,褚嬴的手指微微发抖。他想起了穿越时空时那种痛苦——仿佛每一寸皮肤都被撕开,每一根骨头都被碾碎,然后在无尽的虚空中重组。但比起此刻心中的痛,那些肉体上的折磨反倒显得微不足道。
"我不后悔。"褚嬴继续写道,墨水在纸面上深深渗透,"即便只有一年光阴,能再见你一面,看你平安喜乐,已胜过永恒孤独..."
一滴水珠落在纸面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褚嬴突然停下笔,翻到本子最后一页,开始画棋谱——那是他和时光从未下完的一局棋。他的笔触越来越快,仿佛在与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赛跑,直到整页纸都布满了他和时光才能看懂的标记。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午夜十二点了。褚嬴合上笔记本,将它紧紧抱在胸前,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雨已经小了些,云层间偶尔露出一两颗星星,微弱但倔强地闪烁着。
"还有十一个月零二十九天..."褚嬴喃喃自语,计算着自己在这个世界剩下的时间。如果注定要消散,他至少想好好看看这个时光生活的时代。
站起身时,他的膝盖因为久坐而发出轻微的响声。褚嬴最后望了一眼别墅的方向,虽然从这里根本看不到那栋房子,但他知道时光此刻应该正在安睡,或许枕在俞亮的臂弯里,做着甜美的梦。
"再见,小光。"他轻声说,然后转身走入雨中,背影渐渐被夜色吞没。
与此同时,别墅的主卧里,时光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睡衣。梦中褚嬴站在一条发光的河边,朝他挥手告别,然后转身走入一片刺眼的白光中...
"褚嬴!"时光大喊着坐起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呼吸。他跌跌撞撞地冲出卧室,甚至来不及开灯,赤脚踩在冰冷的木地板上,冲向客房。
门是虚掩着的。时光推开门,手指颤抖着摸向墙壁上的开关。
灯光亮起的瞬间,他的世界再次崩塌。
床铺整齐得没有一丝皱褶,仿佛从未有人睡过。枕头上放着一张字条和那颗红豆,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时光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跪倒在地,胸口传来熟悉的剧痛——就像十年前褚嬴消失时一样。
"不...不...不会的..."时光抓起字条,上面的字迹因为视线的模糊而扭曲,但他已经记住了每一个字:"一个人怎能给两个人撑伞?"
药瓶。他需要药。时光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打翻了床头柜上的药瓶。白色的小药丸撒了一地,在地板上滚动,像无数微小的求救信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手指不听使唤地在地板上抓挠,试图捡起那些药片,却怎么也抓不住。
"时光?"俞亮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刚被惊醒的沙哑,"怎么了?我听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时光不用抬头也知道俞亮看到了什么——空荡荡的房间,撒了一地的药片,还有跪在地上崩溃的自己。
"他走了..."时光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他又走了..."
俞亮快步走进来,蹲下身握住时光颤抖的肩膀:"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时光摇头,眼泪终于决堤,"我昨晚喝多了...他说...他说..."那些告白的话语卡在喉咙里,无法对俞亮说出口。
俞亮的目光落在床头柜的字条上,眼神闪烁了一下,但很快恢复了平静。他一只手稳住时光的肩膀,另一只手熟练地从散落的药片中捡起两粒:"先吃药。"
时光机械地张开嘴,任由俞亮把药片放在他舌头上,然后接过水杯吞下。药物的苦味在口腔中扩散,但比起胸口的疼痛根本不值一提。
"我们去找他。"俞亮的声音出奇地冷静,"他走不远。"
时光抬头看向窗外——天刚蒙蒙亮,雨还在下,整个世界笼罩在灰色的水雾中。在这样的天气里,一个对现代城市几乎一无所知的古代人能去哪里?
"他什么都不懂..."时光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不会用手机,没有身份证,连过马路都..."
俞亮已经站起身,从衣柜里拿出两件外套:"分头找。你去他可能去的棋馆、公园,我去车站附近。"他将一件外套递给时光,"保持手机畅通。"
时光麻木地穿上外套,突然抓住俞亮的手腕:"你...你为什么这么冷静?"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指控,"你不在乎他离开吗?"
俞亮的眼神深不可测:"我在乎的是你。"他轻轻抽出手,"走吧,趁雨还没大起来。"
两人匆匆出门,在别墅门口分道扬镳。时光朝着老城区的方向跑去,那里有他和褚嬴常去的棋馆;俞亮则开车前往市中心的车站。雨水打在时光脸上,混合着泪水流进衣领。他不停地跑,仿佛只要停下来,心脏就会因为过载的痛苦而爆炸。
"褚嬴!"时光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呼喊,声音被雨声吞噬。转过一个街角时,他脚下一滑,重重摔在水坑里,手掌和膝盖火辣辣地疼。但他立刻爬起来,继续向前跑。
老棋馆的大门紧锁,透过玻璃门能看到里面一片漆黑。时光拍打着门板,喊着褚嬴的名字,直到隔壁店铺的老板出来制止:"大清早的吵什么?还没开门呢!"
"有没有看到一个长发男人?"时光急切地问,"大概这么高,穿浅色衬衫..."
老板摇摇头,不耐烦地关上了门。时光站在雨中,突然想起另一个地方,爷爷家的阁楼。
希望像微弱的火苗在胸中燃起。时光转身向爷爷家,肺部因为过度换气而灼痛,但他不敢停下。转过最后一个街角。
阁楼是空的
时光看着窗外的雨,他浑身湿透,呼吸粗重。阁楼里的棋盘上还刻着当年他和褚嬴下棋时留下的痕迹,那些歪歪扭线的线条曾经代表着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如今棋还在,只是少了那个执白子的人。
"为什么..."时光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棋盘上,"为什么每次都要离开我..."
时光想起昨晚褚嬴的告白,想起那把折扇上的题诗,想起他说"纵使千年轮回,难改此心昭昭"时的表情...而现在,他又一次消失了,带着那颗千年不变的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光颤抖着掏出来,是俞亮发来的消息:"车站附近没有,正在扩大搜索范围。"
时光盯着屏幕,突然注意到手机上的日期5月17日。他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十年前的五月,褚嬴也是在这几天快消散的。这不是巧合,这是某种残酷的轮回。
雨越下越大,敲打着亭子的顶棚,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弹奏一首哀伤的曲子。时光慢慢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空荡荡的亭子,转身走入雨中。他要继续找,哪怕找遍整座城市,哪怕...
就在这时,手机再次震动。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城西图书馆旁的小棋室,有个长发男子浑身湿透,说是要找'小光'。"
时光的心跳几乎停止。他立刻拨通俞亮的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找到他了!城西图书馆旁的棋室!"
"我离那边更近,马上过去。"俞亮的声音里有一丝时光读不懂的情绪,"你先回家换身干衣服,别感冒了。"
"不,我要……"
"时光。"俞亮打断他,语气罕见地强硬,"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见他。相信我,我会把他带回家。"
电话挂断了。时光站在雨中,手机紧贴在耳边,即使通话已经结束。俞亮是对的,他现在浑身湿透,眼睛红肿,情绪崩溃,这样的状态见到褚嬴只会让情况更糟。但他又怕回家等待,怕这又是一场空欢喜。
犹豫了片刻,时光决定折中,去附近的咖啡馆等消息。至少那里干燥温暖,他可以一边等一边整理思绪。转身的瞬间,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一枚黑色的围棋棋子,静静地躺在亭子的角落,像是被人刻意放在那里。
时光弯腰捡起棋子,翻过来,看到底部刻着一个细小的"嬴"字。这是褚嬴的棋子,而且一定是新掉落的,否则早就被清洁工扫走了。褚嬴来过这里!他可能刚离开不久!
时光冲出亭子,四处张望,但雨中空无一人。只有远处一个模糊的背影,转瞬间就消失在街角。那身影如此熟悉,却又如此虚幻,让时光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棋子,将它紧紧攥在掌心,直到棱角刺痛皮肤。无论是不是幻觉,他都要去那个棋室。不是回家,不是去咖啡馆,而是直接去找褚嬴。这一次,他不会再让那个人独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