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雨夜追寻
雨越下越大。
时光站在城西图书馆的屋檐下,水珠顺着发梢不断滴落。他紧握着那枚黑色棋子,目光锁定在街对面那家不起眼的小棋室——"忘忧棋舍",招牌已经被雨水冲刷得褪了色。
手机屏幕亮起,是俞亮发来的消息:"已到棋室,你在哪?"
时光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犹豫了几秒,回复道:"图书馆对面。看到他了?"
"嗯。"俞亮的回复简短得令人心焦,"情况复杂,先别过来。"
什么叫情况复杂?时光的胸口一阵发紧。褚嬴受伤了?生病了?还是...他根本不愿见自己?棋子的棱角深深陷入掌心,疼痛却无法分散内心的焦灼。又一条消息弹出:
"他不想见你。"
这四个字像刀一样扎进时光的心脏。他猛地抬头看向棋室,隐约能透过雨帘看到里面晃动的身影。理智告诉他要听俞亮的安排,但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他冲进雨中,不顾信号灯的红光,横穿马路。
刺耳的刹车声在耳边响起,一辆出租车在距离他不到半米的地方急刹。司机探出头来怒骂,时光却充耳不闻,继续向棋室奔去。推开门时,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室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棋室里温暖干燥,弥漫着茶香和木头的气息。俞亮站在柜台前,闻声回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柜台后的老人,应该是店主。惊讶地看着这个浑身滴水的闯入者。而角落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门口,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
"褚嬴!"时光的声音嘶哑得不像是自己的。
那个身影微微一颤,却没有转身。俞亮快步走过来拦住时光:"我说了先别进来。"
"为什么?"时光试图绕过俞亮,"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给他点时间。"俞亮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你先回去换衣服,你这样会生病的。"
时光摇头,水珠从发梢甩落:"不,我要带他回家。"他提高声音,"褚嬴!我们回家好不好?昨晚的事...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角落里的身影终于动了。褚嬴缓缓转身,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青。他的目光扫过时光湿透的衣服和红肿的眼睛,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没有谈的必要了。"褚嬴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时光的心脏,"我说得很清楚了。"
"什么清楚?你什么都没说清!"时光的声音开始发抖,"你喝醉了说那些话,然后留下一张字条就走,这叫清楚?"
店主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呃...要不要去里屋谈?我给你们泡壶热茶..."
"不必了。"褚嬴拿起桌上的一本旧书——时光这才注意到那是一本棋谱,"我已经打扰够久了。"
他朝门口走来,脚步有些不稳。时光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轻轻避开。这个细微的动作比任何言语都伤人,时光的手僵在半空,然后慢慢垂下。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俞亮突然说,"外面雨太大了。"
褚嬴摇摇头:"我想一个人走走。"他的目光在时光脸上停留了一秒,又迅速移开,"保重,小光。"
这三个字像最后的告别。时光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等他反应过来时,褚嬴已经推开门走入雨中。他想追上去,却被俞亮牢牢抓住了手臂。
"放开我!"时光挣扎着,"他要走了!他又要消失了!"
"时光!"俞亮的声音罕见地严厉,"你现在的状态能谈什么?让他冷静一下。"
"十年了!他消失了十年!"时光的声音近乎嘶吼,"我每天都在冷静!"
店主尴尬地退到了里屋。俞亮叹了口气,松开手:"那你去吧。但记住,你现在这个样子,只会把他推得更远。"
时光愣住了。俞亮的话像一盆冷水浇在他头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手指因为寒冷而发白,整个人狼狈不堪。这样的他,确实不适合进行任何有意义的对话。
"我...该怎么办?"时光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小,像个迷路的孩子。
俞亮从柜台拿了条干净的毛巾,递给时光:"先擦干,然后我们回家等。他会回来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舍不得你。"俞亮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时光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就像你舍不得他。"
回程的出租车上,时光蜷缩在后座,沉默地看着窗外模糊的雨景。俞亮坐在副驾驶,同样一言不发。车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他说了什么?"时光突然开口,"在棋室里。"
俞亮沉默了片刻:"他问了我一些事。"
"什么事?"
"你的病情。"俞亮的声音很轻,"这十年你是怎么过来的。"
时光闭上眼睛。他知道俞亮会说什么——那些失眠的夜晚,那些突然的情绪崩溃,那些需要药物维持的日常。他曾是个那么阳光的人,直到失去褚嬴,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黑暗。
"还问了什么?"
俞亮的声音更轻了:"他问我...你心口的伤疤。"
时光猛地睁开眼。后视镜里,俞亮的眼神复杂难辨。那处伤疤是他们之间很少提及的话题,连俞亮都不清楚它的来历,只知道每次阴雨天时光都会不自觉地揉按那里,仿佛在缓解某种看不见的疼痛。
"你告诉他了?"
"我告诉他,那是你最重要的秘密。"俞亮转过头,直视时光的眼睛,"只有最重要的人才能知道。"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规律的弧线。时光突然意识到,俞亮一直都知道——知道褚嬴对他而言不仅仅是一个老师,一个棋友,而是更特别的存在。也许比"特别"还要多得多。
回到家,时光机械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衣服,然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俞亮递给他一杯热茶和药片,他乖乖吞下,却尝不出任何味道。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围棋频道的新闻:
"...原定今天下午举行的中日围棋交流赛,中国队的时光九段意外缺席。这是时光九段职业生涯中首次无故缺赛,引发广泛关注..."
俞亮关掉电视,叹了口气:"许厚打了十几个电话来。"
时光盯着手中的茶杯:"我不在乎。"
"我知道。"俞亮在他身边坐下,"但总得给协会一个解释。"
"就说我病了。"
"时光。"俞亮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你知道褚嬴为什么离开吗?"
时光的手指收紧,茶杯里的水面泛起细微的波纹:"因为我没回应他的感情。"
"不。"俞亮摇头,"因为他不想看你再为了他毁掉自己的生活。十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捅进时光的心脏。他放下茶杯,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俞亮说得对,十年前褚嬴消失后,他几乎放弃了一切——学业、朋友、甚至围棋。是俞亮硬把他拉回正轨,陪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而现在,历史正在重演。
"我控制不了..."时光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一想到他会消失,我就...我就..."
俞亮轻轻揽住他的肩膀:"他不会消失的。至少不会今天。"
"你怎么知道?"时光抬起头,眼睛通红,"他说他只有一年时间!"
俞亮的表情凝固了:"什么一年?"
时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就是...他昨晚喝醉时说的...可能只是醉话..."
"时光。"俞亮的声音沉了下来,"看着我。什么一年时间?"
在俞亮锐利的目光下,时光无处可逃。他断断续续地复述了褚嬴昨晚的话——关于穿越的代价,关于一年期限,关于如果不能住进所爱之人心里就会消散的残酷规则。
俞亮听完,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时光:"所以他回来是为了..."
"为了让我爱他。"时光轻声说完了句子,"不是作为老师,不是作为朋友,而是..."
"爱人。"俞亮转过身,眼中闪烁着时光读不懂的情绪,"而你昨晚没有回应。"
时光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爱他,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我也爱你。"时光的声音几乎是一种呜咽,"这对吗?我不能同时爱两个人吗?"
俞亮沉默了很久。窗外的雨声填补了这片寂静,滴答滴答地敲打着窗棂。
"理论上可以。"俞亮最终说道,声音异常平静,"但现实中,一个人很难同时给两个人撑伞。"
这正是褚嬴字条上的话。时光猛地抬头,惊讶地发现俞亮眼中没有愤怒,只有深深的疲惫和理解。
"我去找他。"时光突然站起来,"我要告诉他...告诉他..."
"告诉他什么?"俞亮轻声问,"你选择谁?"
这个问题像一堵墙一样立在时光面前。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选择褚嬴?那俞亮怎么办?七年的感情不是假的。选择俞亮?那褚嬴就会在一年后消散,而他将再次失去最重要的人。
"我...我不知道..."时光的声音支离破碎。
俞亮走过来,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不用现在决定。先找到他,确保他安全。其他的...以后再说。"
时光感激地看着俞亮,这个永远理性、永远为他着想的人。他抓起外套和伞,再次冲入雨中。这一次,他知道该去哪里找,那个充满回忆的小公园。
雨水在地面上汇成细流,冲刷着时光的鞋面。公园里空无一人,秋千在风中轻轻摇晃,发出吱呀的声响。时光走向那个熟悉的跷跷板,心跳越来越快。
跷跷板那里是空的。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褚嬴来过。时光颓然坐在石凳上,雨水从伞的边缘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洼。
"你到底去哪了..."时光喃喃自语。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时光急忙掏出来,却是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喂?"他急切地接起。
"是时光九段吗?"一个陌生的男声,"我这边是围棋周刊的记者,想请问您今天缺席比赛的原因..."
时光挂断了电话。紧接着,手机又响起来,这次是许厚。
"时光!你在哪?整个棋院都在找你!"许厚的大嗓门即使在雨声中也很清晰,"你知道今天有多少记者..."
"师哥。"时光打断他,"帮我个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什么忙?"
"帮我找个人。"时光的声音沙哑,"褚嬴。他回来了,然后又走了..."
"等等,什么?"许厚的声音陡然提高,"你是说...那个褚嬴?你小时候的...等等,他不是你幻想出来的吗?"
时光闭上眼睛。他忘了除了俞亮,没人相信褚嬴真实存在。在其他人眼里,褚嬴只是他童年时期的一个幻想朋友,一个后来被他"克服"的心理依赖。
"算了。"时光疲惫地说,"当我没说。"
"时光,你还好吗?"许厚的声音变得担忧,"要不要我去陪你?你在哪?"
"不用了。我...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挂断电话,时光看着手机屏幕发呆。联系人列表里有一个新添加的号码"褚嬴",是前天晚上他亲自输入的。当时褚嬴好奇地摆弄着智能手机,像个发现新玩具的孩子。时光曾笑着说要教他所有现代科技,从发短信到上网下棋。
而现在,这个号码可能永远无人接听。
时光按下拨号键,听着电话那头的等待音。一下,两下,三下...就在他准备放弃时,电话突然接通了。
"...小光?"
褚嬴的声音通过电波传来,有些失真,却让时光瞬间湿了眼眶。
"你在哪?"时光急切地问,"求你了,告诉我你在哪..."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为什么找我?"
"因为..."时光的喉咙发紧,"因为我需要你。我需要你回家。"
"家?"褚嬴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小光,那不是褚嬴的家。"
"是!"时光几乎喊了出来,"有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十年前是,现在也是!"
电话那头又沉默了。时光能听到背景音里的雨声和汽车鸣笛声,褚嬴应该还在市区,但具体位置无法判断。
"褚嬴,求你了..."时光的声音带着哭腔,"回来吧...我们好好谈谈...昨晚的事..."
"昨晚我喝多了。"褚嬴轻声说,"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你是真心的。"时光紧紧握着手机,仿佛那是连接两人的唯一纽带,"我也是...我也是真心的..."
"小光。"褚嬴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疲惫,"别说了。你和俞亮...你们很好。我不该打扰。"
"你没有打扰!"时光急切地说,"俞亮也希望你回来!他...他理解..."
"他理解什么?"褚嬴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理解我对你的感情?理解我想取代他的位置?"
时光愣住了。取代俞亮的位置?这个说法如此赤裸裸,将三人之间微妙的平衡彻底打破。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应。
"看吧。"褚嬴的声音又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释然,"你无法想象没有他的生活。这很正常...七年是很长的时间..."
"但我等了你十年!"时光几乎是吼了出来,"十年里我没有一天不想你!下棋时想你会怎么评价,赢了比赛想你会不会骄傲,甚至..."他的声音哽咽了,"甚至和俞亮在一起时,偶尔也会想如果你在会说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这不正常,小光。"
"我不管!"时光的眼泪终于决堤,"正不正常算什么?规矩算什么?我只知道...如果你再消失一次,我会疯的...我真的会疯的..."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阵杂音,然后是褚嬴模糊的声音:"...小心!"
刺耳的刹车声通过话筒传来,紧接着是一声闷响和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褚嬴?褚嬴!"时光对着手机大喊,但那边只剩下忙音。
他立刻回拨,但电话已经无法接通。恐慌如潮水般涌来,时光冲出亭子,甚至忘了撑伞。雨水瞬间将他浇透,但他已经感觉不到冷了。
"褚嬴!"他在空荡荡的公园里大喊,声音被雨声吞噬。
手机再次响起,时光急忙查看,却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虹口区中心医院急诊科,刚收治一名长发男性,手机里最后一个通话是您的号码。"
时光的血液瞬间凝固。他顾不上回复,转身向公园出口狂奔。雨中的街道模糊不清,他几次差点滑倒,但不敢减慢速度。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拼命挥手拦下。
"虹口区中心医院,越快越好!"时光钻进后座,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先生,您浑身湿透了..."
"拜托了!"时光几乎是在哀求,"有人...有人在等我..."
出租车在雨中疾驰,车窗外的景色变成模糊的色块。时光紧握着手机,不断重拨褚嬴的号码,但始终无人接听。各种可怕的画面在脑海中闪回——刺耳的刹车声,那声闷响,然后是忙音...
医院急诊科的灯光刺眼而冰冷。时光冲到前台,声音嘶哑:"请问刚才是不是送来了一个长发男子?车祸送来的?"
护士抬头看了他一眼:"您是?"
"我是...家人。"时光喘着气说,"他叫褚嬴。"
护士查了下记录:"三楼手术室。电梯在那边。"
时光等不及电梯,直接冲向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爬上三楼,拐角处差点撞上一个人。
"时光?"俞亮惊讶的声音。
时光抬头,看到俞亮同样浑身湿透地站在手术室门口,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你怎么...褚嬴呢?"时光的声音发抖。
"在里面。"俞亮指了指手术室亮着的灯,"不算太严重,左腿骨折和一些擦伤。"
时光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俞亮及时扶住他,将他带到走廊的长椅上。
"你怎么找到他的?"时光虚弱地问。
俞亮沉默了一下,从文件袋里取出一本湿漉漉的笔记本:"他落在棋室的。我按照里面的地址..."
时光接过笔记本,翻开封皮,第一页上写着"南梁元年初,国师曾言'魂归未来'之术有三重代价..."。他的手开始发抖,快速浏览后面的内容——那些关于穿越时空的代价,关于一年期限的描述,关于如果不能住进所爱之人心里就会消散的残酷事实...
"他...他都写下来了..."时光的声音支离破碎。
俞亮点点头:"我猜他本来打算...在某个时刻给你看的。"
时光继续往后翻,突然停在一页棋谱上——那是他和褚嬴从未下完的一局棋。最后一手旁边写着小小的注解:"若有来生,当与君完此残局。"
一滴泪水落在纸面上,晕开了墨迹。时光紧紧抱住笔记本,仿佛这样就能抱住写下它的人。走廊尽头的窗户映出他和俞亮狼狈的倒影——两个被雨水浸透的男人,守在一扇紧闭的门前,等待同一个人的消息。
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推门出来,看了看两人:"家属?"
时光和俞亮同时站起来:"他怎么样?"
"手术很顺利。"医生摘下口罩,"病人需要休息,现在还不能探视。"
"就一分钟。"时光哀求道,"就看看他..."
医生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只能一个人进去,而且不能吵醒他。"
时光看向俞亮,后者轻轻点头:"你去吧。我...我去办住院手续。"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着病房。褚嬴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脸色比床单还要苍白。他的长发散在枕头上,左腿打着石膏,被吊起来固定。各种仪器连接在他身上,发出规律的"滴滴"声。
时光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小心翼翼地握住褚嬴的手,那只手冰冷而修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