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御园闲语逢稚子
宫宴的玉花厅里，廊外的花正开得泼泼洒洒，繁密的花瓣落了半阶。席间杯盏交错，大君许是酒喝得有些热了，又或是瞧着我先前怼子兰时有趣，便扬手叫我：“屈原，随孤出来透透气。”
御花园的石板路铺得平整，晚风吹得廊下的灯笼轻轻晃。我跟在大君身侧，小石头和马公公不远不近缀在后面，靴底碾过落英时沙沙响。大君慢步走着，忽然回头问：“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我默了默，等他脚步停在一池锦鲤前，才低声应：“五经大抵是读过的。”
他指尖逗着水里的红鱼，忽然笑了：“听说你会作诗？改日写一首送孤如何？”顿了顿，眼尾的少年气又浮上来，“年纪轻轻有这般机灵劲儿，就没想过把才华拿出来报效国家？”
我面上没什么波澜，心里却直犯嘀咕——古代的君王怎么都爱说这套“家国大义”的话。想了想，才扯出点笑：“大君实不相瞒，天下是君臣的天下，与我何干？”
这话刚落，身后的马公公突然尖着嗓子呵斥：“大胆屈原！竟敢这般对大君说话！”
我没看他，只对着大君躬身：“大君莫怪，我只是素来不喜听人说这些天下事。”
话音还飘在风里，就见个半大的孩子往这边跑，梳着总角，身后跟着个拿戒尺的青衫先生——是杨学事。那孩子跑得急，没看路，“咚”一声撞在我身上，我踉跄了下，衣摆蹭上他衣襟的泥印。他回头见杨学事举着戒尺追来，吓得往我身后缩了缩。
杨学事跑得太急没刹住脚，戒尺“啪”地落在我肩上。我没防备，踉跄着摔在地上，肩上火辣辣地疼。小石头连忙扑过来扶：“公子！疼不疼？”
大君在旁皱了眉，却没出声。杨学事见着大君，忙躬身行礼，那孩子也怯生生喊：“父王。”
我心里咯噔一下——大君才二十岁，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大君看向我，语气软了些：“委屈你了。”
小石头却红了眼，梗着脖子对杨学事喊：“你凭什么打我家公子！”我没让他再说，从地上站起来，把额前滑下来的几缕头发甩到身后，对着大君略一点头，便要带小石头走。
刚走过杨学事跟前，他却忽然叫住我：“这位公子请留步。”
我停了脚，疑惑地看他。他目光落在我衣襟上，迟疑着问：“方才闻见公子身上有兰草香，敢问府中是否种着兰草？”
我点了点头。小石头在旁不客气地问：“你要兰草做什么？”
“是内子生了急疹，”杨学事说，语气软了些，“太医说需鲜兰草入药，我正四处寻着。若公子不介意，能否匀一株？”
我没说话，从腰间的香囊里抽出一株用锦带系着的兰草——是今早出门时随手摘的，还带着露气。刚递过去，小石头忽然回头：“公子！家主来接您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屈父正站在园门口笑。手里的兰草还没递稳，就急着提了裙摆冲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屈父拍着我后背笑：“我们闷葫芦还知道找家了？走，回家。”
我没说话，只攥着他的袖子紧了紧。
我攥着屈父的袖子往外走时，听见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回头瞥了眼，见大君正靠着廊下的柱子笑，马公公站在他身侧，嘴角也抿着笑意；杨学事手里捏着那株兰草，望着我和屈父的方向，眼里带着几分恍然。连方才撞了我的那孩子——子红，也扒着杨学事的袖子，偷偷往这边瞧，小脸上早没了方才的慌张。
杨学事先收回目光，转向大君躬身道：“大君，方才那位……可是大司马家的二公子？”
大君挑了挑眉，指尖捻着腰间的玉佩：“怎么？不像？”
“实在是……”杨学事顿了顿，想起方才那少年被戒尺打了也没吭声，递兰草时指尖稳当，半点没有寻常勋贵子弟的骄躁，反倒透着股静气，“臣从未听闻大司马家有这般文绉绉的公子。先前只知屈家大郎英武，像极了大司马，这二郎……倒像是书院里养出来的。”
马公公在旁搭话，尖着嗓子笑：“杨先生是没瞧见方才宫宴上呢！子兰大人挑他没带贺礼，他一句‘你有病啊’，把满殿人都唬住了！看着闷，嘴巴可灵着呢！”
子红在旁仰着脸，小手扯了扯杨学事的衣角：“先生，那个公子身上香香的，兰草好闻。”
大君听着，忽然笑出声，少年气的清朗混在晚风里：“屈家这小子，是个藏得住的。先前总听人说他闷得像块玉，今日瞧着，倒是块带棱的玉——不扎人，却也别想随意捏。”
杨学事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兰草，叶尖还凝着点露，轻轻点头：“是个有意思的。小犬的急疹正好缺这味药，倒多谢他了。”
大君摆摆手，转身往回走：“走吧，宴席还没散呢。屈家这二郎……往后倒可以多瞧瞧。”
马公公连忙跟上，子红也蹦蹦跳跳地跟着杨学事往玉花厅去，御花园里的风还飘着兰草香，方才那点小插曲，倒成了席间往后要多聊几句的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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