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警官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陈警官眉头紧锁,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带着警告:“段先生!请你冷静!控制你的情绪!”
他加重了语气:“情绪不能代替证据!愤怒更无法让法律采信!你说你记得五年前见过一个戴菱形袖扣的人?当时为什么不说?为什么没有任何记录?时隔五年,仅凭一个模糊的记忆点,和……” 他再次看向郁幼婵怀里的画板,眼神里那份“保留”几乎变成了实质性的无奈,“……和一幅无法验证来源、无法进行技术鉴定、甚至无法确定是否具有主观臆想成分的……图画?这让我们如何立案?如何展开调查?”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重重砸在段开卿的心上,也砸在郁幼婵紧绷的神经上。
“图画怎么了?!” 段开卿猛地站起,高大的身躯在狭小的空间里投下极具压迫感的阴影,他双眼赤红,几乎要喷出火来,“那上面画的就是真相!就是小绫最后经历的地狱!你们看不见吗?!那个畜牲掐死了她!把她像垃圾一样扔回水里!你们警察是干什么吃的?!就因为找不到尸体?!就因为时间久了?!就因为证据看起来‘荒谬’?!就可以让一个杀人犯逍遥法外?!让小绫死不瞑目吗?!”
他的咆哮在询问室里回荡,震得郁幼婵耳膜嗡嗡作响。她惊恐地抬头看着段开卿濒临失控的样子,又看向对面两位警官骤然沉下去的脸色。
“段先生!” 陈警官也猛地站起身,声音严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请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是警局!我们理解你失去亲人的痛苦,但法律程序必须遵守!办案讲的是证据链!是事实依据!不是你单方面的愤怒和……无法验证的所谓‘通灵’信息!” 他毫不留情地点破了那个词。
“通灵”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郁幼婵脸上。她瞬间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脸颊火辣辣地烧起来,巨大的羞耻感让她恨不得立刻消失。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我们无法仅凭这些就推翻五年前的结论,重启调查,更不可能据此去拘传一个仅凭模糊记忆和一幅画指认的‘嫌疑人’。” 陈警官的语气斩钉截铁,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这不符合程序,更不负责任!如果你们有新的、确凿的、物质性的证据——比如凶器、目击者、或者能指向具体嫌疑人的可靠线索——请随时提供给我们。否则……”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郁幼婵和胸膛剧烈起伏、像一头被困住的暴怒雄狮般的段开卿,带着一丝公式化的、冰冷的遗憾:“我们只能建议你们,节哀顺变,或者……寻求其他可能的帮助途径。”
“其他途径?!” 段开卿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你们告诉我还有什么途径?!看着那个害死我妹妹的杂种继续逍遥快活?!看着小绫永远困在那冰冷的河水里?!”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份薄薄的、记录着五年前“意外落水”结论的档案复印件,看也没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摔在地上!纸张哗啦散开。
“去你妈的节哀!去你妈的证据链!” 他嘶吼着,最后一丝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猛地转身,撞开椅子,像一头失控的野兽,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询问室!沉重的门被他摔得震天响!
询问室里瞬间死寂。
郁幼婵僵在原地,脸色白得像纸。她看着地上散落的纸张,听着门外段开卿愤怒绝望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对面两位警官沉默地看着她,眼神复杂,有同情,有无奈,但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陈警官叹了口气,弯下腰,默默地、一张一张地捡起地上的档案复印件,动作带着一种职业性的麻木。他整理好纸张,放在桌上,看向呆若木鸡的郁幼婵,语气缓和了一些,却依旧带着那堵无法逾越的、名为“证据”和“程序”的冰冷铁壁:
“小姑娘,你也回去吧。好好读书,别……别……” 他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郁幼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警局的。
冰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手腕的疼痛早已麻木,只剩下心脏的位置,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巨大的、棱角分明的冰,又冷又痛,沉甸甸地往下坠。警局里那冰冷的灯光,陈警官那斩钉截铁的话语,段开卿最后那绝望疯狂的咆哮和摔门而去的背影……像无数碎片,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反复切割。
法律需要证据。
程序需要依据。
她的“通灵”,她的画板,在现实世界冰冷的铁壁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只是一个荒谬的笑话,一个需要被“劝导”放弃的“掺和”。
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包裹了她。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直到一个熟悉的路口,她才猛地停下脚步,茫然地抬起头。
昏黄的路灯下,“转角”咖啡店的卷闸门紧闭着,像一只沉默的、蛰伏在黑暗里的巨兽。旁边那扇厚重的防火后门,此刻却虚掩着,透出一线昏黄暧昧的光。
段开卿在里面。
这个认知像电流一样击中了她。他现在会是什么样子?是比在警局时更加暴怒疯狂?还是……像在街上那样,彻底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死寂的绝望?
郁幼婵站在冰冷的夜风里,看着那线微弱的光,像看着一个通往未知风暴中心的入口。恐惧本能地让她想要后退,想要逃离。但画板上小绫绝望挣扎的线条,段开卿最后那声撕心裂肺的“小绫永远困在那冰冷的河水里”,还有陈警官那句冰冷的“寻求其他可能的帮助途径”……像沉重的锁链,拖住了她的脚步。
法律的路,被冰冷的铁壁封死了。
他们唯一的“途径”,只剩下彼此,只剩下她这双能“看见”的眼睛,和他那份不死不休的执念。
郁幼婵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那点细微的疼痛,带来一丝残酷的清醒。她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的空气,那空气里仿佛还残留着咖啡店特有的苦涩醇香。
然后,她抬起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虚掩的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