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可笑!刻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沈之言,首辅嫡孙,学贯古今,本该是清流砥柱,国之栋梁。
却被原主用最肮脏的手段构陷,未婚妻家族满门抄斩,红颜殒命,他自己也被强掳入东宫,成为这金丝笼中最屈辱的囚徒。
他对安姒玥的恨,是蚀骨焚心!
我缓缓收回手,用袖子狠狠擦拭着指尖。
沈之言,你在好奇什么?好奇这具皮囊下的灵魂为何突然转了性子,开始批阅那些奏折?
那就让你好奇好了。
让你亲眼看看,真正的安姒玥会如何收拾你们所有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
让你在恨与不解的煎熬中。
额角的钝痛提醒着我方才的狼狈。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和身体的不适。
现在不是纠结沈之言诡异态度的时候。
那堆积如山的奏折,那空虚的国库,那嗷嗷待哺的灾民和边军,才是悬在头顶的利剑。
“王德海!”我扬声,声音因为疲惫和喉咙的干涩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
殿门几乎是立刻被推开,王德海躬着身,脚步无声地快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还未褪尽的仓惶和更加深重的敬畏:
“奴才在!”
“传旨——”
我拿起那份关于京都米价飞涨的奏折,上面朱批的「开仓平粜」、「严查囤积」字迹未干。
“即刻着户部尚书、京兆尹入宫觐见!告诉他们,本宫就在这承恩殿等着,一个时辰内不到,让他们自己掂量后果!”
“是!奴才遵旨!”
王德海不敢有丝毫迟疑,躬身领命,倒退着快步离去,动作快得像被火烧了屁股。
殿内再次陷入沉寂。
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试图凝聚一点精神。
……
一个时辰后,户部尚书钱有禄和京兆尹赵德明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到了承恩殿外。
两人官袍不整,气喘吁吁,显然是刚从被窝里被薅起来。
钱有禄年近六旬,身材肥胖,此刻满头大汗,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赵德明稍年轻些,但也脸色发白,眼神躲闪。
“臣…臣钱有禄叩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赵德明叩见皇太女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两人扑通跪倒在冰冷的地砖上,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我端坐在书案后,殿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堆积如山的卷宗和奏折。
我没有立刻叫起,只是慢条斯理地翻看着手中另一份关于漕粮亏空的密报,朱笔在上面圈点着,发出沙沙的轻响。
寂静,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压在两位朝廷大员的心头。
只有炭火的噼啪声和我翻动纸张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冷汗顺着钱有禄的鬓角滑落,砸在地砖上。
赵德明更是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终于,我放下朱笔,抬起眼。
目光平静无波,却像冰冷的探针,直刺向跪伏在地的两人。
“钱尚书,”我的声音不高,在寂静的殿内却如同惊雷。
“京都米价,一日三涨,斗米已逾三百文。
百姓哀嚎,易子而食者,有之。
你这户部掌天下钱粮,说说,为何?”
钱有禄浑身一颤,头埋得更低,声音带着哭腔:
“殿下明鉴!非…非是臣等不力!实乃…实乃去岁水患,江南粮仓空虚,加之…加之漕运不畅,又有…又有奸商囤积居奇…”
“漕运不畅?”我拿起那份漕粮亏空的密报,直接丢到他面前,“啪”的一声脆响。
“是因为漕运总督陈进忠贪墨漕银三十万两,用朽木烂船充数,致使漕船沉没七艘,损粮十万石!这折子,压在你户部多久了?嗯?”
钱有禄看着眼前那摊开的、带着朱批的密报,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我目光转向赵德明。
“赵府尹,京都乃天子脚下,首善之地。
奸商囤积,哄抬物价,扰乱民生,你这京兆尹,是眼瞎了,还是心盲了?亦或是…收了那些奸商的好处,与他们蛇鼠一窝?”
“臣不敢!臣冤枉啊殿下!”赵德明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额头撞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臣…臣确有失察之罪!只是…只是那些粮商背后…”
“背后是谁?”我截断他的话,声音陡然转厉,“是王公贵戚?还是朝中重臣?说出来!本宫倒要看看,是谁敢在这天子脚下,吸食民脂民膏,动摇国本!”
强大的威压如同实质,轰然压下!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赵德明被这气势所慑,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只剩下筛糠般的颤抖。
“不敢说?”我冷笑一声,重新拿起朱笔,在那份平抑米价的奏折上重重一点,“好,本宫替你们说!不管背后是谁,给本宫查!一查到底!”
“钱有禄!”我厉声点名。
“臣…臣在!”钱尚书一个激灵。
“即刻开太仓、常平仓,设粥棚,平价粜米!敢有从中克扣一粒米者,斩!敢有拖延懈怠致使民变者,诛九族!”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所需银钱,先从你户部库银支取,不够的,从本宫内帑出!”
“赵德明!”目光如电射向京兆尹。
“臣…臣在!”赵德明声音发颤。
“三日内,给本宫将京都所有粮行、米铺的底细摸清!凡有囤积超过定额者,全部查封!粮食充公,平价售与百姓!主犯,枷号示众,家产抄没!从犯,流徙三千里!”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本宫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三日后,京都米价若不能回落至百文以内,你这京兆尹的乌纱帽,连同你的脑袋,就一起给本宫挂到城门楼上去!”
“是!是!臣遵旨!臣肝脑涂地,必不负殿下所托!”
钱有禄和赵德明如蒙大赦,又惊又怕,连连叩头,声音都变了调。
“滚!”我冷冷吐出一个字。
两人连滚爬爬,狼狈不堪地退出了承恩殿,殿门关上,隔绝了他们劫后余生的喘息。
他们谁都想不到这位荒淫无道、不理朝政的皇太女为什么会突然处理起政务?
我靠在椅背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番疾言厉色,耗尽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额角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手腕的伤处更是火辣辣地提醒着它的存在。
“殿下…您的手…”一直侍立在角落,大气不敢出的春桃,这时才敢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方干净的湿帕子上前,声音带着担忧。
我看着帕子上晕开的淡淡血痕,那是擦拭指尖时留下的。
我猛地挥开她的手,眼神冰冷:“无妨。”
“去,把今日批阅的奏折,尤其是涉及钱粮、刑狱、吏治的,全部誊抄一份副本,单独封存。”
“副本?”春桃一愣。
“对。”我目光沉沉地看向殿外无边的黑夜,“原档按程序发还各部执行。副本,本宫要留着。”
留着看那些魑魅魍魉,如何阳奉阴违,如何狗急跳墙!
……
接下来的日子,东宫承恩殿的灯火,几乎彻夜不熄。
我像一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被淹没在无穷无尽的奏章、卷宗和冰冷的数字里。
白天召见各部官员,询问政务,下达指令。
晚上则独自埋首案牍,梳理脉络,寻找突破口。
手腕的伤处结了痂,又被新磨出的水泡覆盖。
额角的淤青还未散去,眼底的乌青却越来越重。
东宫里的气氛,也随着我的举动而变得诡异莫测。
对于那七位皇夫,我采用了最直接也最冷酷的处理方式。
彻底隔离。
慕灼华被软禁在远离主殿的静思苑,由我亲自挑选的、沉默寡言却绝对忠诚的侍卫看守,除了基本的饮食和必要的太医问诊,任何人不得探视。
那少年被强行押入东宫时的绝望眼神,像一根刺,提醒着我原主的罪孽。
他的恨,纯粹而直接,我无需面对,也无力化解。
暂时不见,对彼此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