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言的微澜院依旧清冷。
那夜之后,他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沉默。
王德海试探着问过几次“沈公子似乎有些清减,是否传太医?”都被我一句冰冷的“随他去”挡了回去。
他那种带着好奇的、令人不适的复杂情绪,比慕灼华纯粹的恨意更让我警惕。
保持距离,冷处理,是唯一的选择。
至于其他几位皇夫——
礼部侍郎家的病弱公子黎寒琛、富可敌国的皇商之子苏玉衡、据说精通奇门遁甲的江湖异人墨离、还有那位身份最为特殊、作为战败国质子被强掳来的北狄王子萧祈夜。
他们的院落,我更是连靠近的兴趣都没有。
只是严令东宫所有宫人,不得怠慢,但也绝不允许他们随意走动,更严禁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打扰我处理政务。
王德海起初还战战兢兢,以为我转了性子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后来见我终日埋首政务,对那些皇夫不闻不问,眼神也从灰暗变成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希望?
宫人们私下里的窃窃私语,偶尔也会飘进我的耳朵。
“殿下这是怎么了?转性了?那几位公子可都是人间绝色……”
“嘘!小声点!没看王总管脸色都不好吗?殿下现在眼里只有那些折子……”
“哼,我看是装模作样!折腾那些大臣,能显出她多大本事?指不定过几天又……”
“哎,我听说慕小将军,听说在静思苑里闹绝食呢……”
绝食?
批阅奏折的手微微一顿。
墨迹在纸上洇开一小团。
心口像是被什么钝器撞了一下,闷闷的疼。
慕灼华那个宁肯血溅三尺也不愿踏入东宫一步的少年将军。
我放下笔,沉默片刻,对侍立一旁的春桃道:
“去静思苑。告诉看守的侍卫统领,慕灼华若执意绝食,不必强灌。
但太医必须每日三次请脉,随时报与本宫。他若真饿死了…”
我顿了顿,声音冷硬如铁,“本宫便让他慕家满门,去地下陪他尽忠!”
春桃身体一颤,脸色发白:“是…是,奴婢这就去!”
看着春桃匆匆离去的背影,我捏了捏眉心。
威胁,又是威胁。
除了用他家族性命相挟,我似乎找不到任何能阻止那少年走向毁灭的方法。
这感觉,糟透了。
然而,朝堂上的风暴,远比东宫里的暗流更为汹涌。
开仓平粜、严查囤积的旨意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激起了滔天巨浪。
利益被触动的权贵们,开始疯狂反扑。
户部尚书钱有禄在开仓放粮的第二天,就被发现失足跌入自家后花园的池塘,淹死了。
仵作验尸,语焉不详。
京兆尹赵德明查封了几家背景不算太硬的粮铺后,当天晚上家中就遭了盗匪,虽未伤及性命,但幼子受惊大病一场,他本人也告病在家,再不敢踏出府门一步。
京都的米价,在我强压下短暂回落后,再次以更猛烈的势头反弹!
市面上谣言四起,说什么“太仓无粮”、“朝廷要加征粮税”、“北狄即将南下”,恐慌像瘟疫般蔓延。
甚至开始出现小规模的抢粮骚乱。
奏折如同雪片般飞来,言辞间充满了推诿、指责,甚至隐隐的幸灾乐祸。
矛头直指我这位“不懂实务”、“一意孤行”的皇太女。
“殿下!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东宫詹事,一位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老臣傅谦,在又一次汇报了京都的乱象后,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强龙难压地头蛇啊!那些粮商背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首辅大人、镇国公府…甚至…甚至宗室里的几位王爷,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这京都的米粮,早已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垄断。
我动的不是几个奸商,而是整个大胤最顶层的利益集团!他们根深蒂固,树大根深,联合起来的力量,足以颠覆朝堂!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我胸中燃烧,烧得我指尖都在发颤。
好!好得很!蛀虫!国之蛀虫!
“傅詹事,”我缓缓开口,声音因压抑着怒火而显得异常平静,“你怕了?”
傅谦抬起头,浑浊的老眼对上我冰冷的视线,身体一颤:
“老臣…老臣是为殿下,为江山社稷…”
“江山社稷?”
我猛地站起身,抓起桌案上一份染血的密报。
那是昨夜刚从江南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江南道巡察御史秘密查访到的、关于漕运总督陈进忠贪墨漕银、勾结粮商囤积居奇的铁证!
上面还沾着信使一路疾驰、遭遇数次截杀时留下的血迹!
我将那份染血的密报狠狠拍在傅谦面前!
“看看这个!”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震怒和凛冽的杀意,“看看这些蛀虫是如何趴在百姓的骨血上吸髓!看看江南水患之地,饿殍遍地,易子而食!看看边关将士,缺衣少食,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而他们!这些国之蠹虫!却在京都囤积居奇,哄抬米价,大发国难财!甚至胆敢谋杀朝廷命官,威胁地方大员!”
我一步步走下台阶,站到跪伏在地的傅谦面前,居高临下,目光如刀:
“你告诉本宫,江山社稷,是这些蛀虫的江山,还是天下万民的社稷?!”
“本宫今日若退一步,明日他们便能骑到皇权头上拉屎!后日,这大胤的江山,就该改姓了!”
“怕?”我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决绝,“本宫怕什么?本宫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本宫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脖子硬,还是本宫的刀快!”
“传旨!”我猛地转身,对着殿外厉声喝道,声音穿透殿宇,带着金铁交鸣般的杀伐之气:“
一、即刻以八百里加急,将此密报及本宫手谕,送往江南!着江南道总督周振霆、按察使司、都指挥使司,三司会审漕运总督陈进忠!锁拿进京!遇有反抗,格杀勿论!其党羽,一并拿下,严查到底!所涉贪墨赃银、囤积粮米,尽数抄没充公!”
“二、命镇国将军慕霆渊,调其麾下‘玄甲卫’一千精锐,即刻入京!接管京都九门防务及太仓、常平仓守卫!凡有冲击粮仓、哄抢粮米、散布谣言、煽动民变者,无论身份,就地格杀!”
“三、着内卫府指挥使,给本宫盯死京都所有粮行、米铺!尤其是与陈进忠、以及那些王公贵戚有勾连的!搜集证据,严密监控!随时听候本宫号令!”
一连三道杀气腾腾的旨意,如同三道惊雷,劈开了京都上空压抑的阴云,也彻底点燃了朝野的恐慌!
傅谦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殿外的王德海和宫人们,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下去传旨。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额角的伤口因为激动而突突直跳,眼前阵阵发黑。
强行压下喉咙口的腥甜,扶着冰冷的殿柱才稳住身形。
“殿下!您的手!”春桃惊呼一声,冲上来扶住我。
只见我紧握成拳的右手,因为用力过度,指甲深深嵌入了掌心,鲜血正顺着指缝缓缓渗出,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血花。
我看着那血,反而扯出一个冰冷到极致的笑容。
流血?
我这双手,注定要在血与火中,握紧刀剑,劈开这污浊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