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距离微澜院最远,靠近东宫最偏僻角落的寒月轩。
这里是北狄质子萧祈夜的居所。
殿如其名,冷清得如同月光下的荒原。
殿内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透着一种刻意的怠慢和囚禁的意味。
萧祈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北狄旧袍,靠坐在冰冷的窗台下。
他身形高大,五官深邃如刀刻,带着明显的异域轮廓,只是脸色透着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那双本该像草原雄鹰般锐利的眼眸,此刻却沉寂如古井,深藏着刻骨的屈辱、仇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他是北狄王最宠爱的幼子,却在三年前那场惨烈的战争后,作为战败的耻辱象征,被强掳至这敌国的深宫。
那个叫安姒玥的女人,用最轻蔑的眼神打量过他,如同打量一件战利品,然后便将他丢在这偏僻的角落,不闻不问,任由他在孤独和仇恨中慢慢腐烂。
脚步声传来,一个穿着东宫内侍服色、面容普通的中年太监端着食盒走了进来。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动作有些粗鲁,汤水溅出些许。
他看也没看窗边的萧祈夜,转身就走。
萧祈夜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样的怠慢,他早已习惯。
就在那太监走到门口时,一个极轻、极快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却清晰地钻入了萧祈夜的耳中:
“王子,王帐秘讯:
老汗王病重,大王子恐生变故。”
“务必活下去!待时局有变!”
萧祈夜的身体猛地绷紧!沉寂如古井的眼眸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父汗病重?大哥他…?!
那太监仿佛只是随意地顿了一下脚步,随即若无其事地走了出去,殿门关上。
殿内死寂。
萧祈夜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紧闭的殿门,又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因为用力紧握而骨节发白的双手。
指缝间,似乎还残留着那夜被强行按在喜服上挣扎时,那女人身上刺鼻的香气和令人作呕的触感。
活下去?在这屈辱的敌国深宫?在那个恶魔的眼皮子底下?
一丝极其冷冽、如同北狄寒冬最锋利冰棱的光芒,在他沉寂的眼底深处,缓缓凝聚。
他需要力量。
需要能在这魔窟里活下去,甚至…等待、积蓄、最终撕裂这牢笼的力量!
……
承恩殿。
我重重地将一份密报摔在桌上,溅起的墨汁染黑了奏折的一角。
“废物!一群废物!”我低声咒骂,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江南三司会审漕运总督陈进忠,进展缓慢得令人发指!
陈进忠在狱中咬死了不开口,其党羽更是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四处活动,销毁证据。
派去押解人犯和赃银的钦差队伍,在路上遭遇了不下五次流寇袭击!损失惨重!这哪里是流寇?
分明是有人狗急跳墙,要杀人灭口,断我臂膀!更糟糕的是,京都这边。
玄甲卫的入驻虽然暂时压下了明面上的骚乱,但暗地里,针对我本人的流言蜚语却如同毒草般疯长!
“牝鸡司晨,国将不国!”
“妖女乱政,惹怒上天!”
“看看她做的那些事,强抢皇夫,搅得朝堂不宁,如今又倒行逆施,惹得天怒人怨!”
甚至有人翻出了原主强抢皇夫、尤其是强抢慕灼华那天的“血光之灾”,说是上天降下的警示!
更有甚者,将京都连日来的阴霾天气,也说成是“妖女祸国”的征兆!
“殿下,钦天监监正…今日递了折子…”春桃的声音带着哭腔,捧着一份奏折,手都在抖。
我一把抓过,展开一看,果然是满篇晦涩的星象术语,拐弯抹角地暗示“女主阴盛,冲撞紫微,恐有不祥”,建议我“清心寡欲,闭门思过,以安天心”!
“放屁!”我气得直接将奏折撕成了两半!碎片纷纷扬扬落下。
清心寡欲?闭门思过?这是要逼我交权?做回那个任人摆布的傀儡?
就在这时——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毫无征兆地在东宫上空猛然炸响!
那声音巨大得仿佛天穹都被撕裂!震得整个承恩殿都簌簌发抖!殿顶的灰尘簌簌落下!
紧接着,一道刺目的、惨白色的闪电,如同狰狞的巨蟒,撕裂了浓墨般的夜幕,瞬间将昏暗的殿宇映照得亮如白昼!
那闪电的光芒,不偏不倚,正正映照在殿门外不远处一棵枝繁叶茂、据说已有百年树龄的古槐树,被这道狂暴的雷霆,硬生生劈成了两半!
焦黑的树干冒着青烟,断裂处燃起了熊熊火焰!
“啊——!”
“雷!雷劈下来了!”
“天罚!是天罚啊!”
殿外瞬间响起了宫人们惊恐至极的尖叫和哭喊声!混乱的脚步声和救火的呼喊声响成一片。
承恩殿内,烛火被震得齐齐熄灭了大半!只剩下几盏在角落里顽强燃烧,光线瞬间变得昏暗诡异。
我站在一片狼藉的书案后,脸上还带着未消的怒意,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震得心神剧颤!
借着昏暗摇曳的光线,我下意识地抬头,目光穿过洞开的殿门,望向外面那棵被天雷劈中、正在烈火中燃烧的古槐。
那狰狞的断口,那跳跃的火焰,在昏暗的天光下,构成一幅充满不祥意味的画面。
天罚?
一个冰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瞬间钻入我的脑海。
殿外,那棵百年古槐在雷火中发出噼啪的哀鸣,焦糊的气味混着雨水的湿冷钻进殿内。
宫人们惊恐的哭喊、救火的嘈杂,如同鬼魅的背景音,衬托着承恩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我站在昏暗摇曳的烛光里,脸上火辣辣的,仿佛被那无形的指控狠狠抽了一耳光。
额角的旧伤隐隐作痛,提醒着我这具身体背负的原罪。
荒谬的流言、钦天监的暗示、再加上这恰到好处的雷击……幕后推手的手段,真是又狠又准,直击人心最原始的恐惧!
一股冰冷的怒意压下了瞬间的心悸,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决绝。
他们想用天意压垮我?想让我在恐惧中退缩,重新变回那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做梦!
“春桃!”我的声音在混乱的嘈杂中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斩断所有犹豫的冷硬,“更衣!备舆!本宫要去看看这天罚!”
“殿下!外面危险!”春桃吓得脸都白了,扑过来想拦。
“危险?”我冷笑一声,目光如刀般扫过她,也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宫人,“留在这里,等着被唾沫星子和天意淹死,才叫危险!王德海!滚进来!”
王德海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进来,浑身湿透,脸上还带着烟灰,显然刚从救火现场回来。
“传令玄甲卫,立刻封锁古槐方圆百步!任何人不得靠近!再派人去钦天监!”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金铁般的穿透力。
“告诉那个监正,他不是会观星象吗?让他给本宫滚到现场来!好好看看,这天雷示警,究竟应在何处!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本宫便让他自己去应了这天雷!”
“是!是!奴才遵旨!”王德海吓得魂不附体,连滚爬爬地又冲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