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步走向殿外,春桃手忙脚乱地给我披上厚重的玄色披风。
推开殿门的瞬间,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和浓烈的焦糊味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那棵巨大的古槐,如同一个扭曲的黑色巨人,在风雨中燃烧着最后的生命,断裂的枝干狰狞地刺向墨黑的天空,火舌在雨水的压制下不甘地挣扎跳跃。
玄甲卫的士兵如同黑色的磐石,在暴雨中沉默矗立,将围观的人群远远隔开。
他们的甲胄在闪电的映照下泛着冷硬的光泽,无声地宣告着铁血的秩序。
人群的喧哗在士兵们冰冷的目光下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泣和窃窃私语,无数道目光,惊恐的、麻木的、幸灾乐祸的、带着隐秘期盼的,如同密集的针,刺在我的背上。
我毫不在意。
一步步走向那燃烧的巨树,雨水顺着披风的兜帽滑落,砸在冰冷的地面上。
靴子踩过泥泞的水洼,溅起浑浊的水花。
钦天监监正被两个玄甲卫士兵几乎是架着拖了过来,老脸煞白,官帽歪斜,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监正大人。”
我停在他面前,声音在风雨中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天象,看到了?雷火,看清了?告诉本宫,也告诉在场的所有人,这‘女主阴盛,冲撞紫微’的天罚,具体应在何处?
是应在本宫批阅奏折、开仓赈济、追查贪墨上?还是应在本宫没能如某些人所愿,继续醉生梦死、任由蛀虫啃噬国本上?”
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死死钉在监正惨白的脸上:“说!”
“殿…殿下…天象…天象玄奥……”监正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
“玄奥?”我猛地提高声音,带着雷霆般的震怒,手指向那燃烧的古槐:
“天雷劈树,是树有罪?还是树碍了谁的眼?!本宫看,是这棵老树,根深蒂固,盘踞东宫百年,早已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虫蚁蛀空了它的心!雷电不过是替天行道,劈开这腐朽的躯壳,还天地一个清明!”
我的声音在风雨和火焰的噼啪声中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蛮横的宣告力!
“至于那些躲在暗处,借天象妖言惑众、扰乱人心、阻挠新政的魑魅魍魉!”
我猛地转身,目光如利剑般扫过黑压压的人群,声音陡然转厉,带着凛冽的杀意。
“给本宫听好了!本宫不怕天罚!更不怕人祸!你们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本宫的刀,正等着饮血祭旗!”
“玄甲卫听令!”我厉声喝道。
“在!”数百甲士齐声应诺,声震云霄!
“即日起,京都内外,凡有散布流言、诽谤朝政、煽动民变者,无论身份,一律拿下!以谋逆论处!杀无赦!”
“遵命!”杀伐之气冲天而起,瞬间压过了风雨之声!
人群一片静寂。
连抽泣声都消失了。
只有风雨呼啸,火焰燃烧。
无数道目光,从最初的惊恐,渐渐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撼和一种更深沉的畏惧。
钦天监监正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泥水里,晕死过去。
我站在风雨和火光之中,玄色的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额角的伤疤在雨水的冲刷下隐隐作痛,手腕磨破的伤口也在刺痛。
身体疲惫沉重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
但我的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那燃烧古槐中未被劈断的主干,带着一种孤绝的、向死而生的倔强。
安姒玥,你说你这双手该不该握笔到流血?
今日,我便也让它握紧刀剑!
在这血雨腥风里,劈出一条路来!
……
雷劈古槐的天罚风波,被我以最蛮横、最铁血的方式强行压了下去。
玄甲卫的刀锋和谋逆论处的杀令,暂时扼住了流言的咽喉。
钦天监监正被当众吓晕,回去后便告了重病,再无人敢公开拿天象说事。
但水面下的暗涌,却更加湍急凶险。
漕运案在江南的推进依旧阻力重重,陈进忠在狱中突发急病,虽被太医强行救回,却也只剩半条命,无法开口。
京都的粮价在玄甲卫的强力弹压下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稳,但各大粮行背后的东家们,开始更加隐蔽地串联,目光阴冷地注视着东宫。
而我,也终于从堆积如山的紧急事务中,抽出了一丝喘息之机。
目光,不可避免地投向了东宫深处,那七个被遗忘、被禁锢的灵魂。
怜悯?
是的。
穿书者的上帝视角,让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们的无辜。
沈之言本该是中流砥柱,却被构陷夺妻。
慕灼华该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却被折断羽翼。
黎寒琛文采斐然,却因体弱多病被强掳,如同易碎的琉璃。
苏玉衡富可敌国,精通商道,却被当成金丝雀圈养。
墨离奇门遁甲,机关术出神入化,却被强行禁锢在这方寸之地。
萧祈夜身为王子,背负着国仇家恨,尊严被踩入泥泞。
还有那位记忆中沉默寡言、医术精湛却被原主视为玩物的太医世家传人楚云归……
他们每一个,都拥有令人惊叹的才能,本该在各自的领域绽放光华。
却因为原主的荒淫无道,被强行掳来,成为这东宫最华丽也最屈辱的囚徒。
恨我,理所应当。
接近?安抚?刷好感?
不,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他们的原谅。
更不想用虚伪的善意去触碰他们血淋淋的伤口。
那只会是另一种侮辱。
强行扮演深情款款去攻略他们,更是对彼此人格的践踏。
我能做的,只有两点。
第一,尽我所能,收拾原主留下的烂摊子,创造一个不那么污浊的环境。
第二,基于纯粹的惜才和对他们悲惨境遇的补偿心理,尝试着,给他们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尊重。
让他们被禁锢的才华,不至于在这深宫中彻底枯萎腐烂。
哪怕他们依旧恨我入骨。
这无关攻略,无关任务。
只是我安姒玥,作为一个尚有良知的人,对无辜受害者所能给予的、最低限度的尊重。
“传旨。”我对着侍立一旁的春桃和王德海开口,声音带着疲惫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
两人立刻躬身肃立。
“一、擢升沈之言为东宫詹事府右春坊大学士,秩从四品,协理东宫文翰,掌章奏文书,参与议政。”
沈之言学贯古今,处理文书、参议朝政是他的老本行。
给他这个职位,是实职,有接触朝政的通道,但又在我眼皮底下。
以他的骄傲,虽不屑为我所用,但这“议政”二字,对他或许有一丝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至少,能让他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不再是被彻底隔绝的囚徒。
王德海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让沈之言参与议政?殿下疯了?那可是首辅的孙子,恨她入骨的人!
我没理会他的惊骇,继续道。
“二、慕灼华,加封为东宫翊卫副统领,秩正五品,随玄甲卫统领熟悉京畿防务,协理宫禁巡查。”
那少年将军的筋骨需要活动,满腔的恨意和精力需要发泄的出口。
与其让他在静思苑憋疯或者被有心人利用,不如给他一个副统领的虚衔,让他在玄甲卫的监视下活动筋骨,了解军务。
他或许会把这当成一种新的羞辱,但至少,能让他看到真实的军队,而非囚笼。
“三、黎寒琛,领文华殿校书郎,秩从六品,掌整理、校勘东宫及文华殿藏书。”
他体弱,不宜劳累,但满腹诗书不该埋没。
校书郎清贵,与书卷为伴,适合他。
远离纷争,或许能得片刻安宁。
“四、苏玉衡,任东宫司计署主事,秩正七品,协理东宫用度核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