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一个干涩、扭曲,如同金属摩擦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链接里响起,带着一种病态的狂喜,“你终于……找到我了?”
姐姐?!
我浑身僵硬,脉冲枪差点脱手。记忆的闸门被这声呼唤猛地撞开,汹涌的洪水瞬间将我淹没!
黎漪!我的双胞胎妹妹!二十年前,“永眠计划”初期意识上传实验的志愿者之一!官方记录显示,她的意识在一次大规模数据风暴中“意外逸散”,判定为永久性意识死亡!为此,我才选择成为界痕师,在数据坟场里寻找她可能残存的碎片……
她没死?她成了……湮灭者?!
“很惊讶吗,姐姐?”黎漪的意识传音带着扭曲的笑意,她缓缓站起身,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她指了指身后维生舱里枯槁的人形,“看看他。‘脉冲星’,多么美丽的名字。
他的意识里,充满了恒星死亡时壮丽的图景……还有那致命的引力公式。我需要它们……我需要所有天体物理的意识!它们能填补我的空洞!”
她张开双臂,如同拥抱虚空,空洞的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我的意识……在当年那场‘意外’里,被撕碎了!我成了空洞!一个永远填不满的空洞!只有那些研究宇宙终极奥秘的意识……那些触及‘存在’边缘的知识……才能让我感觉……我还活着!哪怕只有一瞬间!”
她猛地指向我,声音尖利如刀:“牧夫座!脉冲星!创世之柱!还有你!姐姐!你的意识里……也流淌着对星空的痴迷!我感觉得到!把你的意识……也给我!填补我的空洞!让我们一起……抵达永恒的寂静!”
疯狂的话语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原来所谓的意识湮灭,是她利用自制的放大器,强行抽取、撕裂、吞噬那些特定意识的核心知识!
牧夫座的天体运行模型,脉冲星的死亡公式……都成了她填补自身意识空洞的养料!这比单纯的谋杀更加恐怖!这是对灵魂最彻底的亵渎!
“漪漪……”我艰难地在意识链接里发声,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停下!这不是你!你病了!我们可以……”
“病?”黎漪发出一阵刺耳的、非人的尖笑,“不!姐姐!我只是饿了!饿了一百年!现在……轮到你了!”她眼中最后一丝属于“黎漪”的微光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吞噬的欲望。她猛地扑向维生舱旁的一个控制器!
“阻止她!她要强行抽取‘创世之柱’!”基石的声音在我头盔里炸响!
来不及思考!身体先于意识行动!我猛地扣动扳机!一道无形的意识干扰脉冲射向黎漪!
几乎同时,黎漪的手也狠狠拍在了控制器上!
嗡——!!!
一股无法形容的、狂暴的精神冲击波以维生舱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整个穹窿空间剧烈震荡!空间结构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出现蛛网般的裂痕!无数破碎的记忆回音被这冲击波搅动,发出更加凄厉的尖啸!
我的干扰脉冲击中了黎漪!她身体猛地一僵,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但控制器已被激活!幽蓝的光芒瞬间笼罩了维生舱!舱内“创世之柱”那枯槁的身体剧烈抽搐起来!屏幕上代表她意识强度的曲线如同雪崩般疯狂下跌!
“不!”我目眦欲裂,顶着狂暴的精神乱流,扑向维生舱,试图切断连接!
“休想!”黎漪扭曲的声音在我意识里咆哮!她无视干扰脉冲的伤害,如同疯狂的野兽,向我扑来!一股更强大的、带着无尽贪婪和撕裂感的意识冲击,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向我的精神屏障!
轰!
我如遭重击!眼前瞬间一片血红!无数混乱的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中爆炸——童年的星空观测,黎漪兴奋的笑脸;实验室刺眼的警报灯;意识上传舱冰冷的触感;牧夫座意识湮灭前的无声尖叫;脉冲星被吞噬时的绝望挣扎……还有林漪意识深处那无边无际、寒冷彻骨的空洞!
我的意识屏障在哀鸣!黎漪的吞噬力量如同黑洞,疯狂撕扯着我的精神核心!剧痛!无法形容的剧痛!仿佛灵魂被活生生地剥离!维生舱里“创世之柱”的哀鸣也变得越来越微弱……
“基石……帮我!”我在意识链接里发出绝望的呼喊。
“空间畸变加剧!强行介入会导致全面坍缩!”基石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坚持住!黎!用‘莫比乌斯’!用你最强的界痕!”
莫比乌斯!界痕师的终极技巧,利用自身意识为引,构建一个无限循环、自我封闭的逻辑回环,暂时隔绝外部冲击!但这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施术者的意识将承受难以想象的压力,甚至有迷失在回环中无法脱身的风险!
没有选择!
我猛地收回所有对抗黎漪的精神力,在意识即将被彻底撕裂的瞬间,将全部意志凝聚成一个点!一个蕴含着我对星空所有认知、对妹妹所有复杂情感、以及对“存在”本身最纯粹疑问的点!
意识深处,一个无形的、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瞬间成型!它并非防御,而是一个巨大的、自我吞噬的漩涡!
黎漪那狂暴的吞噬力量,如同奔涌的江河,瞬间被这自我循环的漩涡吸了进去!她发出惊愕的尖叫!她赖以填补空洞的吞噬力量,此刻竟成了这个回环运转的能量!她的意识,她自身的存在,也被这漩涡的引力疯狂拉扯!
“不!放开我!我的意识!我的空洞!”黎漪在我意识链接里发出凄厉的、如同困兽般的哀嚎。她试图挣脱,但那莫比乌斯环的引力是如此强大,如同宇宙本身的法则。
维生舱上抽取“创世之柱”的幽蓝光芒瞬间熄灭!舱内枯槁的人形停止了抽搐,意识曲线稳定在了一个极其微弱、但尚存一线的水平。
而我,正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痛苦。莫比乌斯环像一个滚烫的烙铁,印在我的精神核心上。黎漪的挣扎、她的空洞、她的疯狂,如同沸腾的毒液在回环中奔涌,每一次循环都加深着对我的灼烧。我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无限拉长的弦,随时会崩断。
“黎!空间即将崩溃!必须立刻离开!”基石的声音如同惊雷。
离开?带着这个正在吞噬我和黎漪的莫比乌斯环?它就像一个不定时的炸弹!
我看着意识链接里黎漪那扭曲、痛苦、渐渐被回环同化的虚影。看着维生舱里奄奄一息的“创世之柱”。看着这片即将被空间畸变彻底撕裂的禁区。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
我放弃了对抗莫比乌斯环的引力。反而,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像燃料一样,狠狠地投入其中!
“漪漪……你不是要填满空洞吗?”我在意识深处,对着那个被回环吞噬的虚影低语,声音平静得可怕,“姐姐……陪你一起。”
轰!!!
莫比乌斯环的光芒瞬间暴涨!刺目的白光吞噬了整个穹窿!空间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引力撕扯着一切!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瞬,我仿佛看到林漪那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短暂、极其复杂的微光——是惊愕?是恐惧?还是……一丝迟来的、属于“黎漪”的茫然?
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寂静。
……
冰冷的触感唤醒了我的知觉。
我躺在一张硬质医疗床上,刺目的无影灯让我眯起眼睛。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被掏空了一切的疲惫。
“醒了?”一个熟悉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艰难地转过头。是基石。他的机甲外壳上布满了新的凹痕和焦黑,一只光学镜片碎裂,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
“我……”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在哪?黎漪……‘创世之柱’……”
“回响峡谷边缘。空间畸变在你……引爆那个回环后,奇迹般地稳定下来了。形成了一片新的、绝对封闭的‘莫比乌斯回响区’。”
基石的声音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敬畏,又像是后怕,“黎漪的意识……和你最后投入的精神力……被永久地封存在那个回环里了。如同一个自我吞噬、自我维持的奇点。”
“至于‘创世之柱’……”基石顿了顿,“意识受损严重,但核心人格尚存。需要漫长的修复,但……还活着。”
还活着。
这三个字像微弱的烛火,驱散了一丝心底的冰冷。
“代价呢?”我问,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意外。
“你的界痕师能力。”基石的声音低沉下去,“精神核心严重受损。你对意识流的感知……永久性钝化了。可能……再也无法进行精细的界痕工作。”
我沉默着。没有预想中的失落或绝望。只有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界痕师的能力,曾是我寻找妹妹的执念,也曾是我对抗黑暗的工具。如今,它和妹妹一起,被埋葬在那片名为“莫比乌斯回响”的寂静里。
基石将一个数据板递到我眼前。屏幕上,是那片新形成的禁区扫描图。扭曲的空间结构形成了一个完美的、首尾相连的莫比乌斯环轮廓。在环的中心,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稳定的意识信号源,如同心脏般微弱地搏动着。信号特征……是我和黎漪的混合体。
“星环议会决定将‘莫比乌斯回响区’列为最高级别禁区。”基石说,“同时……将其视为一座特殊的意识丰碑。纪念……湮灭的终结,和一场无人理解的……救赎。”
救赎?我扯了扯嘴角,尝到一丝苦涩。也许吧。用自身的存在为牢笼,囚禁了疯狂的妹妹,也阻止了更多的湮灭。这算救赎吗?
医疗舱的舷窗外,是无垠的黑暗宇宙。冰冷的星光永恒地洒落。
我失去了感知意识伤痕的能力,也失去了寻找妹妹的执念。但奇怪的是,当我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的感知却悄然浮现。
我仿佛能“听”到宇宙本身的低语——星云的诞生,恒星的死亡,引力的潮汐……那些冰冷宏大的存在,此刻以一种最原始、最直接的方式,穿透了我钝化的感官,直接敲击在我的意识深处。
没有伤痕,没有回响,只有存在本身最磅礴的“回声”。
我抬起手,轻轻按在冰冷的舷窗上。指尖下,是永恒的黑暗与星光。
莫比乌斯环已经闭合。湮灭的涟漪已经平息。而宇宙的“回声”,在失去与获得之后,才刚刚开始向我涌来。
生生不息,回响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