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王哲在单位茶水间冲咖啡，听到两个同事在窗边低声议论。
“……听说了吗？就咱们隔壁栋，七楼那家！”
“哪家？”
“就那男的，姓陈的工程师！前阵子不是请了长假吗？说是家里有事？”
“嗯，好像回来了？”
“回来是回来了，可人疯了！”说话的人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惊悸，“听他老婆哭诉的，说他不认识她了！非说她是假的，是别人冒充的！把自己关屋里，谁也不见，还报警说有人冒充他老婆要害他！警察来了也没办法……”
“天呐！真的假的？好端端的怎么会……”
“谁知道呢！说是压力大？可这也太邪门了！好好的家，就这么毁了……”
王哲手里的咖啡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咖啡溅了一地，也溅湿了他的裤脚。他浑然不觉，脸色惨白如纸，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陈工！隔壁栋的！不认识老婆了！报警说冒充！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穿了他最后的侥幸。
不是他一个人！
他猛地转身，不顾同事惊愕的目光，跌跌撞撞地冲出茶水间，冲进楼梯间。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炸开。不是幻觉！不是精神问题！这诡异的认知扭曲，有别人也经历了！就在他身边！
一个模糊的念头，像沉船后浮出水面的碎片，带着刺骨的寒意，猛地撞进他的脑海——水！那股淡蓝色的水！那股铁锈味！
他发疯一样冲回家，翻箱倒柜。终于，在厨房最底层的储物格里，他找到了那瓶水。那是停水那天，他鬼使神差用几个大号塑料瓶接的，想着万一检修延迟可以冲厕所。后来水来了，他就随手塞到了角落。
透明的塑料瓶里，水看起来清澈无比。王哲拧开瓶盖，凑近瓶口，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没有味道。他犹豫了一下，伸出舌尖，极其轻微地舔了一下瓶口残留的一点水渍。
一股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金属腥气，瞬间在舌尖弥漫开。不是铁锈，更像是一种…冰冷的、非自然的化学制剂的味道。
他拿着水瓶的手开始剧烈地颤抖。
---
“市水务集团关于近期水质问题的说明及复检报告”
王哲死死盯着手机上刚推送的本地新闻标题，手指颤抖着点开。新闻正文措辞严谨，列出了多项权威检测机构的数据截图，所有指标均在国家标准范围内，结论是“水质安全，请市民放心饮用”。评论区零星有几条质疑的留言，很快被“支持官方”、“不信谣不传谣”的回复淹没。
王哲的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数字，最终定格在新闻配图的一张照片上。那是水务集团负责人面带微笑、手捧一杯透明自来水的宣传照。负责人身后，是巨大的、锃亮的水处理设备。
他猛地关掉手机，胸膛剧烈起伏。官方报告像一堵厚重的墙，堵死了他寻求解释的道路。他握着那瓶“证据”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去找谁？怎么说？说喝了这水就认不出老婆了？谁会信？只会被当成又一个“陈工”，一个精神失常的疯子！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王哲犹豫了一下，接通。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男人沙哑、疲惫，带着浓浓焦虑和一丝绝望的声音，压得极低，“是…是王哲吗？住锦苑小区三栋的？”
王哲心头一跳：“我是。你是？”
“我姓陈！住你隔壁栋七楼！”男人的声音急促起来，带着哭腔，“我…我看到了！你在网上发的帖子！虽然你很快就删了，但我看到了！你说…你说你认不出…认不出她的脸了？是不是？尤其是…嘴巴和鼻子那里？看久了就觉得…陌生？恶心？像假的？！”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在王哲心上。他喉咙发紧，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是。”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崩溃般的呜咽，过了好几秒，陈工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不止我们！王哲！不止我们两个！我…我偷偷查了，用…用点见不得光的手段…我们这片区，最近三个月…市精神卫生中心新增的、主诉‘面孔感知障碍’、‘亲密关系认知扭曲’的病例…有十几个！都集中在我们这几个用城南第三水厂供水的小区！而且…而且最早发病的时间，就在那次停水检修之后不久！”
王哲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十几个！城南第三水厂！停水检修！时间点完全吻合！
“官方报告是假的！”陈工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怒和恐惧，“他们肯定知道！他们在掩盖！那水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你…你有证据吗？”王哲的声音干涩无比。
“证据？”陈工惨笑一声，“我老婆现在被我吓得回娘家了！我连她的照片都不敢看！我像个怪物一样躲在家里！我他妈就是证据！我们这些人都他妈是活证据！可谁会信？谁敢信？我们说什么，只会被当成一群集体发疯的精神病！”
电话那头陷入了绝望的沉默，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过了许久，陈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听着…我打听到一个消息…很不好的消息。第三水厂…上个月…秘密更换了一批净水处理核心滤芯的供应商…原来的那家…叫‘清源生物科技’的…好像…出事了。”
“出什么事？”王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查不到！公司好像注销了！负责人…人间蒸发！”陈工的声音充满了恐惧，“王哲…我感觉…我们像被…被什么东西…‘标记’了。我们喝下去的东西…正在…正在从里面…把我们…把我们变成怪物…”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绝望的啜泣，“…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忙音。
王哲握着手机，僵立在客厅中央，浑身冰凉。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车流声隐隐传来，构成一幅庞大而有序的日常图景。然而，在这图景之下，一股无声的、冰冷的恐怖，正沿着纵横交错的水管网络，悄然渗透进千家万户。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这双手，能画出精密的图纸，能拥抱爱人，能触摸这个世界的轮廓。
但现在，它们连一张最熟悉的脸都无法再“认识”。一种更深层的寒意从骨髓里渗透出来——如果“认知”可以被扭曲、被污染，那么，我们所感知到的这个世界的“真实”，它的边界又在哪里？我们赖以生存的“正常”，又有多么脆弱？
他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城市南边那片灯火相对稀疏的区域。那里，是第三水厂的方向。巨大的储水罐在夜色中沉默矗立，像一只只冰冷的、窥视着城市的巨眼。
王哲拿出那瓶从水龙头接来的、清澈无比的水。他拧开瓶盖，将瓶口慢慢凑近自己的嘴唇。冰冷的塑料边缘触碰着皮肤。他闭上眼。
喝？还是不喝？
这个念头本身，就足以让他坠入无底的深渊。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