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的清晨,天气预报中的暴雨如期而至。
林清颢站在教学楼一楼的走廊边,手里握着纪律登记表,目光扫过一个个撑着伞匆匆跑进校门的学生。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袖口被风吹来的雨丝打湿,微微泛着深色的痕迹。
七点五十分,预备铃响起。
高二七班的队列里,依然没有陈穗悠的身影。
林清颢低头在登记表上写下日期,笔尖在"迟到登记"一栏悬停,然后平静地写下那个已经写过无数遍的名字——陈穗悠。
就在这时,校门口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林清颢抬头,看见一个没撑伞的身影冒着大雨冲进校园,栗色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软塌塌地贴在额前。陈穗悠怀里紧紧抱着一个黑色的琴盒,校服外套已经被雨水浸透,但他却像护着什么珍宝一样,把琴盒护在怀里,没让它沾到一滴水。
林清颢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陈穗悠跑到屋檐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走廊边的林清颢。他咧开嘴笑了,尽管脸色因为淋雨而有些发白:"早啊,林大会长。"
"你没带伞?"林清颢的声音比平时冷了几分。
"带了,"陈穗悠拍了拍湿透的书包,"但琴盒太大,遮不住。"
林清颢的目光落在他怀里的琴盒上,沉默了两秒,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跟我来。"
学生会办公室里,林清颢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丢给陈穗悠。
"擦干。"
陈穗悠接过毛巾,笑嘻嘻地问:"林大会长,你这是关心我?"
"只是不想你弄湿学生会的地板。"林清颢转身从抽屉里拿出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备用校服,"换上。"
陈穗悠眨了眨眼:"你连备用校服都准备?"
"学生会的规定。"林清颢语气平淡,"以防突发情况。"
陈穗悠接过校服,忽然凑近了一点:"那……你要不要转过去?"
林清颢看了他一眼,直接转身走向窗边。
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声音,陈穗悠一边换衣服一边说:"其实我今天本来不会迟到的。"
"嗯。"
"但我走到半路发现琴盒的锁扣松了,"陈穗悠的声音闷在衣服里,"又折回去拿胶带固定。"
林清颢望着窗外的大雨,没有说话。
"喂,"陈穗悠忽然问,"你今天怎么没记我名字?"
"你希望我记?"
"那倒不是,"陈穗悠笑了,"就是有点意外。"
林清颢转过身,看见陈穗悠已经换好了校服。他的头发还湿着,有几缕不听话地翘起来,显得整个人更加凌乱。林清颢的备用校服穿在他身上稍微大了一点,领口松松垮垮地敞着,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
"琴。"林清颢突然说。
"什么?"
"检查一下有没有进水。"
陈穗悠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打开琴盒。小提琴完好无损地躺在里面,琴弦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松了口气,抬头笑道:"没事,我保护得很好。"
林清颢点了点头,转身拿起桌上的纪律登记表,在陈穗悠的名字后面补上了"因天气原因,酌情处理"几个字。
陈穗悠凑过来看,忽然笑了:"林清颢,你这是在给我开后门?"
"只是按校规执行。"林清颢合上文件夹,"特殊情况可以减免处罚。"
"那明天要是还下雨,"陈穗悠歪着头看他,"我是不是可以继续迟到?"
"……"
"开玩笑的。"陈穗悠抱起琴盒,"第一节是数学课,我可不敢迟到。"
林清颢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就好。"
放学时,雨依然没停。
林清颢站在教学楼门口,望着如注的雨幕。他没带伞,早上出门时天气预报只说有阵雨,没想到会下这么久。
"林大会长——!"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林清颢回头,看见陈穗悠抱着琴盒跑过来,手里举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
"没带伞?"陈穗悠问。
林清颢点了点头。
"巧了,我今天带了两把。"陈穗悠从琴盒侧面抽出一把折叠伞,"借你。"
林清颢接过伞,发现伞柄上贴着一张小小的贴纸,画着一只简笔小猫。
"……"
"怎么了?"陈穗悠眨眨眼,"嫌弃啊?"
"没有。"林清颢收起伞,"明天还你。"
"不用还,"陈穗悠笑着说,"就当是谢谢你今天的'酌情处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雨里。陈穗悠的长柄伞很大,但他却把大半边都让给了琴盒,自己的右肩很快就被雨水打湿。林清颢看了他一眼,突然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将自己的伞倾向他那边。
"喂,"陈穗悠挑眉,"你这样自己会淋湿的。"
"我家近。"林清颢目视前方。
陈穗悠愣了一下,突然笑了:"林清颢,你这个人真是……"
雨声淹没了他的后半句话。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陈穗悠要往左拐去音乐教室,林清颢则直行回家。
"那我先走了?"陈穗悠晃了晃琴盒。
林清颢点了点头。
陈穗悠转身要走,突然又回头:"对了,周六的比赛,你要不要来听?"
"比赛?"
"市青少年音乐节,"陈穗悠的眼睛在雨中显得格外亮,"我进决赛了。"
林清颢沉默了一会儿,问:"几点?"
"下午两点,市音乐厅。"陈穗悠笑着说,"我给你留张票?"
"……好。"
陈穗悠的笑容扩大,他挥了挥手,转身走进雨里。林清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模糊在雨幕中,才继续往家的方向走去。
他的右肩已经湿透了,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
周六下午一点四十分,市音乐厅门口。
林清颢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黑色长裤,手里拿着陈穗悠前天塞给他的入场券。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走进去。
音乐厅内灯光柔和,观众席已经坐了不少人。林清颢找到自己的位置——第三排正中央,视野极佳。他刚落座,就看到舞台侧边的幕布微微晃动,陈穗悠探头往外看,似乎在寻找什么。
当他的目光扫到第三排时,突然定格。林清颢看见他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冲自己做了个口型:
"你真的来了。"
林清颢轻轻点了点头。
幕布落下,比赛正式开始。
当陈穗悠走上舞台时,他穿着正式的黑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看起来陌生又熟悉。他向观众鞠躬,然后抬起小提琴。
第一个音符流泻而出时,林清颢屏住了呼吸。
陈穗悠演奏的是帕格尼尼的《钟》,一首技巧极其复杂的小提琴曲。他的手指在琴弦上飞舞,琴弓时而轻柔时而激烈地划过琴弦,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得令人心惊。舞台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像是给他镀了一层银边。
林清颢突然意识到,这才是真正的陈穗悠——不是那个整天迟到、嬉皮笑脸的问题学生,而是一个专注的、近乎苛刻的艺术家。
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地消散在空气中,全场寂静了两秒,然后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陈穗悠鞠躬致谢,目光却穿过人群,直直地看向第三排。
林清颢没有鼓掌,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与舞台上的陈穗悠对视。
那一刻,他们之间仿佛只剩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