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休止符

周六早晨八点三十分，市图书馆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队。

林清颢站在银杏树下，手里拿着一本《西方音乐史》，目光扫过每一个进入图书馆的人。约定的时间是九点，但他提前了半小时到达——这是他一贯的习惯。

八点五十五分，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穗悠：转头】

林清颢回头，看见陈穗悠站在图书馆侧门的喷泉旁，手里举着两杯咖啡。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卫衣和牛仔裤，头发似乎刚洗过，蓬松地搭在额前，在阳光下泛着浅棕色的光泽。

"你居然真的提前到了。"陈穗悠小跑过来，把其中一杯咖啡塞进林清颢手里，"冰美式，不加糖。"

林清颢接过咖啡："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猜的。"陈穗悠眨眨眼，"你看起来就像喝纯黑咖啡的人。"

林清颢没有拆穿他——上周五放学时，他明明看见陈穗悠偷偷翻过学生会办公室的垃圾桶，数过他扔掉的咖啡杯。

"讲座九点半开始，"林清颢看了看表，"现在进去可以占前排位置。"

"急什么。"陈穗悠抿了一口自己的焦糖玛奇朵，"先带你看个地方。"

他抓住林清颢的手腕，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图书馆西侧走去。林清颢的手腕被他握着，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温度和微微粗糙的琴茧。

陈穗悠带他去的地方是图书馆顶层的露天花园。

这个隐藏在城市喧嚣之上的空间种满了绿植，中央有一架被藤蔓缠绕的黑色三角钢琴，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弹奏过了。

"三年前发现的。"陈穗悠松开林清颢的手，轻轻抚过钢琴盖上的灰尘，"图书馆改建时留下的，平时不对外开放。"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湿巾，仔细地擦拭琴键。林清颢站在一旁，看着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陈穗悠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要听吗？"陈穗悠突然抬头，"虽然有点走音。"

没等林清颢回答，他的手指已经落在琴键上。

是德彪西的《月光》。

陈穗悠的钢琴技巧不如小提琴精湛，但每一个音符都带着独特的柔软。林清颢靠在钢琴边，看着他的侧脸——弹琴时的陈穗悠总是会不自觉地微微皱眉，嘴角却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整个人都被音乐包裹。

最后一个音符缓缓消散在空气中，陈穗悠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没有立即收回。

"我妈妈教的。"他突然说，"她是个钢琴家。"

林清颢安静地等着他继续。

"六岁那年，她和我爸去维也纳演出，说好一个月就回来。"陈穗悠轻轻按下一个中央C，"后来他们在那边定居了，每年只见我两次。"

他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林清颢的目光落在他的手指上——那里有常年练琴留下的茧，还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所以你就开始迟到？"林清颢问。

陈穗悠笑了："你怎么什么都能联系到迟到？"

"逃避规则的人，通常是在反抗别的什么。"

琴盖被猛地合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陈穗悠转过身，直视林清颢的眼睛："那你呢？林大会长。你遵守每一条规则，又是在害怕什么？"

阳光在两人之间投下清晰的分界线。

—————————

讲座开始前五分钟，他们才匆匆赶到三楼报告厅。

主讲人是著名小提琴家周明远，陈穗悠的启蒙老师。当老人走上讲台时，陈穗悠不自觉地挺直了背，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拍子。

"今天我们要讨论的是，"周明远的声音温和而有力，"音乐中的休止符——那些看似空白，实则充满张力的瞬间。"

林清颢发现陈穗悠听得异常专注，甚至忘记了喝那杯已经渐渐变凉的焦糖玛奇朵。当周明远演示一段乐曲中的停顿技巧时，陈穗悠的手指无声地在膝盖上跟着移动，仿佛那里有一把看不见的小提琴。

讲座结束后，人群涌向出口。陈穗悠却拉着林清颢逆流而上，走向讲台。

"周老师！"

老人转过身，眼睛一亮："穗悠？"

他拍了拍陈穗悠的肩膀，目光慈爱："上次比赛的录像我看了，那个错音很可惜。"

"您听出来了？"陈穗悠挠挠头。

"每个音都刻在耳朵里。"周明远笑了笑，看向林清颢，"这位是？"

"我朋友。"陈穗悠说，"林清颢。"

林清颢微微鞠躬："周老师好。"

"难得见穗悠带朋友来。"周明远意味深长地看了陈穗悠一眼，"下周的慈善演出，你来吗？"

陈穗悠的表情僵了一瞬："我……"

"他当然去。"林清颢突然说。

陈穗悠猛地转头看他。

"票我已经买好了。"林清颢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第三排。"

周明远哈哈大笑："好！那到时候见。"

回程的地铁上，陈穗悠一直盯着那两张票。

"你什么时候买的？"

"上周。"

"你知道我会答应？"

林清颢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广告牌："不知道。"

陈穗悠沉默了一会儿："那为什么买两张？"

"备用。"

"……"

地铁穿过隧道，灯光忽明忽暗地掠过两人的脸。陈穗悠突然说："那场演出，我妈妈也会在。"

林清颢转过头。

"她弹钢琴，和周老师合奏。"陈穗悠的声音很轻，"我已经三年没听过她现场演奏了。"

隧道尽头的光越来越近，林清颢在刺目的白光中看清了陈穗悠的表情——那不是期待，而是某种近乎恐惧的紧张。

"如果你不想去——"

"我去。"陈穗悠攥紧了票，"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演出结束后，"陈穗悠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陪我去见她。"

地铁冲出隧道，阳光倾泻而入。林清颢在那片光亮中点了点头。

周一早晨，七点四十分。

林清颢站在校门口，看着陈穗悠准时出现在人群中。他的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显然没睡好，但校服穿得异常整齐，连领带都系得一丝不苟。

"早。"陈穗悠递给他一杯冰美式，"没迟到吧？"

林清颢接过咖啡："没有。"

他们并肩走向教学楼，秋日的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二楼拐角时，陈穗悠突然停下脚步。

"林清颢。"

"嗯？"

"谢谢你。"

林清颢看着他，等着下文。

陈穗悠却只是笑了笑，转身走向七班教室。他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终于从某个漫长的休止符中走了出来。

林清颢低头喝了一口咖啡，发现这次的味道比往常甜了一些——陈穗悠偷偷加了半份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