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演出当晚，市音乐厅外下起了小雨。
林清颢站在入口处，黑色西装口袋里装着两张有些发皱的门票。他提前半小时到达，这是他的习惯——但今天，他发现自己罕见地感到一丝不安。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穗悠：堵车，五分钟】
林清颢望向雨幕，水珠顺着音乐厅的玻璃幕墙蜿蜒而下，将霓虹灯光折射成模糊的色块。七点二十五分，一个撑着透明雨伞的身影急匆匆穿过广场，陈穗悠的皮鞋踩在水洼里，溅起细小的水花。
"抱歉！"他喘着气跑到屋檐下，发梢沾着雨水，"出租车抛锚了。"
林清颢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陈穗悠穿着深蓝色西装，白衬衫领口别着一枚银色音符胸针，头发难得梳得一丝不苟。但最让林清颢意外的是，他手里拿着一把长柄黑伞，正是上次下雨时借给自己的那把。
"伞修好了？"林清颢问。
陈穗悠低头看了看伞骨："找师傅重新绷了伞面。"他顿了顿，"专门为今天准备的。"
音乐厅的钟声敲响七点半，人群开始入场。林清颢注意到陈穗悠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伞柄，关节微微发白。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林清颢说。
陈穗悠深吸一口气，把伞递给工作人员寄存："不，我们进去。"
第三排的视野很好，能清晰看到舞台上的钢琴键盘。节目单显示，第三个节目是周明远与钢琴家陈雯的合奏——舒伯特的《阿佩乔尼奏鸣曲》。
"她看起来怎么样？"陈穗悠突然问。
林清颢看向节目单上的照片：一位优雅的中年女性，眉眼间与陈穗悠有七分相似。"很精神。"他简短地回答。
灯光暗了下来。
前两个节目是青年演奏家的独奏，但陈穗悠似乎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的膝盖不停抖动，手指在扶手上敲击着无声的节奏。当主持人报出第三个节目时，林清颢感觉身边的呼吸突然停滞了一秒。
舞台灯光亮起，周明远挽着一位穿墨绿色长裙的女性走上台。陈雯比照片上更加消瘦，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种锐利的优雅。她向观众鞠躬时，目光扫过前三排，在陈穗悠身上停留了半秒，又平静地移开。
大提琴的第一个音符响起时，陈穗悠猛地抓住了林清颢的手腕。
那是舒伯特为一种已经失传的乐器——阿佩乔尼琴创作的曲子，低沉的大提琴声与钢琴交织，像是一场隔空对话。林清颢不懂音乐，但他能感觉到陈穗悠的手在微微发抖，掌心冰凉潮湿。
第二乐章开始时，意外发生了。
陈雯的钢琴突然漏了一个音，很轻微，但足以让专业人士察觉。她的手指在空中悬停了半秒，才继续弹下去。周明远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但很快调整回来。
林清颢侧头看向陈穗悠——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钢琴方向，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演出结束后，掌声雷动。陈雯和周明远鞠躬致谢，但在退场时，林清颢清晰地看到，陈雯的右手小指不自然地弯曲着，像是无法完全伸直。
后台休息室里，陈穗悠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进去。
透过半开的门缝，能看到陈雯正在和周明远交谈。她的右手放在膝盖上，小指微微蜷缩，左手却灵活地比划着什么。
"那是三年前的车祸。"陈穗悠突然说，"她从音乐厅回家的路上，出租车撞上了护栏。"
林清颢沉默地听着。
"医生说她的右手小指神经受损，再也弹不了高难度的曲目。"陈穗悠的声音很轻，"所以她去了维也纳，说是进修，其实是去接受治疗。"
"为什么不告诉你？"
"告诉我有什么用？"陈穗悠苦笑，"让我看着她每天对着钢琴崩溃吗？"
休息室里的陈雯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突然抬头看向门口。她的眼睛瞪大，手中的乐谱滑落在地。
"穗悠？"
陈穗悠深吸一口气，推门走了进去。
林清颢站在走廊上，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重逢的母子。陈雯的眼泪落在儿子肩头，而陈穗悠僵硬地站着，手悬在半空，最终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
十分钟后，陈穗悠独自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信封。
"她下个月要回维也纳。"他说，"给了我这个。"
信封里是一把钥匙和一张地址——市中心某高级公寓的钥匙，陈雯在国内的住所。
"她说……"陈穗悠的声音有些哑，"我可以随时去练琴。"
林清颢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突然明白了那把伞的意义——三年前的那个雨夜，陈穗悠或许就站在医院门口，看着救护车呼啸而来，手里攥着那把被风吹翻的黑伞。
回程的地铁上，陈穗悠一直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黑暗。
"你早就知道？"他突然问。
林清颢摇头："只是猜的。"
"猜的？"
"你拉琴时，"林清颢斟酌着词句，"总是不自觉地保护小指。"
陈穗悠愣住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左手，小指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
"十岁那年，"他轻声说，"我偷听她练琴，不小心打翻了热水瓶。她用手去挡，烫伤了小指。"
地铁驶出隧道，灯光重新洒进车厢。林清颢看见陈穗悠的眼泪无声地滑下来，落在那个牛皮纸信封上。
"我一直在想，"陈穗悠说，"如果那天我没有闯进琴房，她的手会不会……"
"陈穗悠。"林清颢打断他，"你妈妈刚才弹错了几个音？"
"什么？"
"除了第二乐章那个明显的，还有三处微小的失误。"林清颢平静地说，"但整首曲子，她的右手小指一次也没出错。"
陈穗悠猛地抬头。
"那不是车祸的伤。"林清颢说，"是你十岁时留下的。"
地铁到站的广播响起，陈穗悠攥着信封的手微微发抖。林清颢站起身，向他伸出手："走吧，我送你回家。"
第二天清晨，林清颢站在校门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七点四十分，陈穗悠准时出现在人群中。他的眼睛还有些肿，但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
"早。"他接过咖啡，"今天怎么是你买？"
"补偿。"林清颢说，"昨天擅自调查了你母亲的事。"
陈穗悠挑眉："怎么调查的？"
"周老师。"
"我就知道。"陈穗悠喝了一口咖啡，突然皱眉，"等等，这是焦糖玛奇朵？"
"嗯。"
"你喝什么？"
"冰美式。"
陈穗悠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林清颢，你该不会是为了让我开心，特意买了甜的吧？"
林清颢没有回答，转身走向教学楼。陈穗悠小跑着跟上，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喂，周末去那个公寓吗？我妈妈有架施坦威。"
"我不会弹钢琴。"
"我教你啊。"陈穗悠笑着说，"从休止符开始教。"
晨光照在两人身上，将他们的影子投在教学楼的玻璃墙上，模糊而温暖。林清颢看着身旁哼着歌的陈穗悠，突然觉得，有些休止符的存在，或许只是为了让人更清楚地听见下一个音符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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