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爱乐首席小提琴家马库斯·麦弗朗的讲座定在周四下午四点,明德高中音乐厅座无虚席。
林清颢提前二十分钟到场,在第三排靠走道的位置坐下。他环顾四周,没有看到陈穗悠的身影——这很反常,自从上周见过陈明远后,陈穗悠几乎每天都泡在琴房,甚至破天荒地开始提前到校。
手机震动了一下。
【陈穗悠:被周老师扣住了,帮我占座】
林清颢刚回复完,音乐厅的侧门被推开。马库斯·麦弗朗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不是校领导,而是周明远和陈穗悠。三人似乎在激烈讨论什么,陈穗悠的脸色异常凝重。
"抱歉各位,"周明远走上台,声音有些沙哑,"讲座开始前,有个小小的变动。"
他示意陈穗悠上前:"我校学生陈穗悠将先演奏一首自选曲目,请麦弗朗先生点评。"
全场哗然。林清颢的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座椅扶手——这不是计划中的环节。
陈穗悠站在舞台中央,灯光将他苍白的脸色照得更加明显。他架起琴弓时,林清颢注意到他的右手小指在微微发抖。
"《茨冈狂想曲》,"他轻声报幕,"献给所有被困住的灵魂。"
第一个音符迸发而出时,林清颢就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演奏。
陈穗悠的琴声比平时更加锋利,揉弦幅度大得惊人,仿佛要把琴弦揉碎。在高潮段落,他突然偏离原谱,插入一段即兴华彩——那正是他和林清颢改编的旋律,曾被陈明远批为"违背规则"的部分。
麦弗朗的身体微微前倾,灰蓝色的眼睛眯了起来。
林清颢的目光扫向后台入口——不知何时,陈明远已经站在那里,双臂交叉在胸前,表情晦暗不明。
演奏结束,掌声稀落。大部分学生没听懂这种离经叛道的演绎,只有少数音乐特长生交头接耳。
麦弗朗走上台,用带口音的英语问:"为什么选择破坏原曲结构?"
"因为李斯特写这首曲子时,"陈穗悠的声音有些哑,"本身就是对传统吉普赛音乐的颠覆。"
"你知道我是柏林爱乐的首席,"麦弗朗意味深长地说,"我们以精准著称。"
"我知道。"陈穗悠直视他,"但您年轻时在酒吧即兴演奏的视频,点击量至今仍是乐团最高。"
全场寂静。麦弗朗突然大笑起来,转头对周明远说了句德语。周明远脸色一变,快步走到陈穗悠身边耳语了几句。
陈穗悠的眼睛蓦地睁大:"现在?"
麦弗朗已经拿起自己的小提琴:"《魔鬼的颤音》,塔蒂尼。你拉第二声部。"
这不是邀请,是命令。
后台休息室里,陈穗悠的琴盒大开着,松香粉末散落一地。
"你早就知道。"他对周明远说,声音发抖,"这是柏林爱乐的选拔试演。"
周明远叹了口气:"你父亲坚持要保密,说只有这样才能听到你最真实的状态。"
"所以他故意激怒我?那些红笔批注——"
"不全是。"林清颢突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份乐谱,"我查过了,麦弗朗年轻时确实以即兴演奏闻名。"
他把手机递给陈穗悠,屏幕上是一段模糊的视频——年轻的麦弗朗在爵士酒吧里肆意改编帕格尼尼,台下坐着表情复杂的陈明远。
"1989年,"林清颢说,"你父亲输给他之后,就再也没碰过非古典曲目。"
陈穗悠的呼吸急促起来:"所以他们是在......"
"给你他们当年没有勇气走的路。"周明远拍拍他的肩,"五分钟后上台,别想太多。"
老人离开后,休息室陷入沉寂。陈穗悠突然抓住林清颢的手腕:"陪我上去。"
"我不会小提琴。"
"但那段改编是我们一起完成的。"陈穗悠的眼睛亮得惊人,"我需要你在台下看着。"
林清颢望进他眼底的漩涡,点了点头。
二重奏比所有人预想的都要震撼。
霍夫曼的主旋律严谨如机械表芯,陈穗悠的副旋律却自由得像脱缰野马。两种风格在《魔鬼的颤音》的框架下激烈碰撞,又在华彩段落奇迹般融合。
林清颢看着舞台上的陈穗悠——他的衬衫后背已经湿透,但眼神无比清明,仿佛终于找到了某种平衡。
最后一组颤音结束时,麦弗朗直接揽过陈穗悠的肩膀,对着麦克风宣布:"明年夏天的柏林青年音乐节,我要看到这个小子!"
掌声雷动中,陈明远悄然离场。林清颢注意到,他的背影比来时轻松了许多。
讲座结束后,陈穗悠在空荡荡的音乐厅里找到了林清颢。
"他走了。"陈穗悠瘫坐在椅子上,"连句再见都没说。"
林清颢递给他一瓶水:"他留了这个。"
那是一张被折成方块的节目单,背面写着潦草的字迹:
**「华彩部分还是太急躁。**
**暑假来维也纳,我教你控制力道。**
**——父亲」**
陈穗悠盯着那张纸看了很久,突然把它揉成一团扔了出去。纸团滚到舞台边缘,又慢慢展开。
"混蛋,"他声音哽咽,"永远不肯好好夸人。"
林清颢走过去捡起纸团,仔细抚平折痕:"他承认你了。"
暮色透过彩绘玻璃窗洒进来,将两人笼罩在斑斓的光影里。陈穗悠突然问:"林清颢,你为什么对音乐这么了解?"
"我父亲是钢琴调律师。"
"什么?"
"他一生都在为别人调试完美的音准,"林清颢望向舞台上的三角钢琴,"自己却从没机会弹奏一首完整的曲子。"
陈穗悠怔住了。他想起林清颢总能听出最细微的音准问题,想起他办公室里那本翻烂了的《和声学原理》,想起他每次听自己练琴时专注到可怕的眼神——
"所以纪律委员的人设是......"
"一种过度补偿。"林清颢平静地承认,"如果无法创造美,至少可以守护秩序。"
陈穗悠猛地站起来,琴盒撞在座椅上发出巨响。他抓住林清颢的手腕:"走。"
"去哪?"
"琴房。"陈穗悠的眼睛在暮色中闪闪发亮,"我要教你弹钢琴,从《小星星》开始。"
林清颢罕见地没有拒绝。两个少年的影子在长廊上渐行渐远,一个依然挺拔如松,一个却不再跳跃如音符——他们的步伐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同样坚定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