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泉宫的歌声

维也纳的七月，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满美泉宫鹅黄色的外墙。

林清颢站在合唱团排练厅的最后一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录音带。陈穗悠在他身边不停调整相机焦距，嘴里碎碎念着光线角度。

"你确定这样能行？"林清颢低声问。

"相信我，"陈穗悠撞了下他的肩膀，"汉斯教授是我妈的老朋友，他答应给我们二十分钟。"

排练厅的门开了，一位银发老人走出来，冲陈穗悠眨了眨眼："孩子们，抓紧时间。"

厅内空无一人，只有一架古老的管风琴静静矗立。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在地板上投下七彩光斑。陈穗悠径直走向角落的档案柜，抽出一本泛黄的登记簿。

"1999年12月24日……"他的手指顺着日期下滑，突然停住，"找到了！"

林清颢凑过去，看到一行潦草的德文记录： 「平安夜特别演出，维也纳童声合唱团与特邀钢琴师——Lin Z.R.」

"Lin Z.R....."林清颢的呼吸凝滞了，"林正嵘。"

录音带在老旧播放器里转动，沙沙的杂音中，一段清澈的童声合唱渐渐清晰。

那是《平安夜》的旋律，但在第二段主歌时，突然插入一段钢琴即兴伴奏——林清颢立刻认出父亲的演奏风格。更令人震惊的是，童声合唱竟跟着钢琴临时变调，将传统颂歌改编成了爵士风的摇篮曲。

"这就是证据。"陈穗悠按下暂停键，眼睛亮得惊人，"你爸不仅弹了琴，还指挥了整个合唱团！"

林清颢盯着登记簿上的备注栏，那里用红笔写着： 「即兴段落由调律师林先生创作，版权归乐团所有」

"版权......"他猛地合上本子，"所以琴行老板说的'私自演奏'根本是谎言？"

陈穗悠已经跑到档案室深处，从标着"1999"的箱子里抽出一份合同："看这个！维也纳爱乐当年明明和你爸签了保密协议，他创作的所有曲目——"

门突然被推开，汉斯教授慌张地冲进来："快走！合唱团提前回来了！"

他们刚冲出后门，就听见大厅里响起孩子们的嬉闹声。陈穗悠把合同塞进背包，拽着林清颢躲进花园迷宫。

紫藤花架下，林清颢的双手微微发抖："那份合同......"

"证明你爸当年是被琴行和乐团联手坑了。"陈穗悠翻开合同最后一页，"他们剽窃了他的即兴创作，还倒打一耙。"

林清颢的视线落在签名处——甲方代表赫然是当时的乐团首席： 马库斯·麦弗朗。

当晚，陈穗悠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

"麦弗朗现在可是柏林爱乐的总监，如果他当年参与......"

"不止他。"林清颢调暗台灯，展开从美泉宫带出的节目单，"演出赞助商是克劳斯琴行——就是我爸当年供职的那家。"

陈穗悠倒吸一口冷气："所以整件事是琴行老板和麦弗朗串通的？就为了抢你爸的曲子？"

窗外传来教堂钟声，林清颢突然想起母亲诗集中被撕掉的那页。他翻开笔记本，就着月光仔细检查撕痕——锯齿边缘残留着半个红色印章痕迹。

"陈穗悠，"他的声音有些哑，"你妈妈有没有提过一首叫《雨之挽歌》的曲子？"

陈穗悠猛地坐直："那是她车祸后写的唯一作品，从没公开过......你怎么知道？"

林清颢把录音带翻到B面，按下播放键。一段忧伤的钢琴旋律流淌而出，与之前激昂的《革命练习曲》截然不同。

"这是我爸在平安夜弹的后半段，"他轻声说，"和你妈的《雨之挽歌》是同一首曲子。"

陈穗悠的脸色瞬间苍白。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第二天清晨，陈雯的传真发到了酒店。

乐谱右上角标注着创作日期：1999.12.25。正是林正嵘被开除的第二天。

"那天早上我妈接到周老师的电话，"陈穗悠对比着两份乐谱，"说有个调律师因为弹她的斯坦威被开除了。"

林清颢的指尖划过音符："然后她写了这首曲子？"

"不，"陈穗悠的声音哽咽了，"她是根据记忆记谱的——这是你爸那晚即兴演奏的旋律！"

阳光突然变得刺眼。林清颢这才明白，父亲失去的不只是一份工作，还有被剽窃的艺术生命。而那首未完成的协奏曲，早在二十年前就被另一个破碎的家庭悄悄铭记。

"去找麦弗朗。"陈穗悠突然站起来，"现在就去。"

柏林爱乐排练厅外，麦弗朗正在训斥一个年轻乐手。看到他们，他明显怔了一下。

"为了1999年的事？"他直接问道，仿佛早有预料。

林清颢拿出合同复印件："这份协议您应该记得。"

麦弗朗的蓝眼睛闪过一丝愧疚："我当时只是执行董事会的决定。"他转向陈穗悠，"你父亲从没告诉你，那晚他也在场？"

"什么？"

"平安夜演出后，"麦弗朗苦笑，"陈明远亲自来找我，说那首即兴曲应该署林先生的名字。我们吵了一架，他因此错过了晋升首席指挥的机会。"

林清颢和陈穗悠震惊地对视。原来陈明远当年并非冷漠旁观者，而是另一个受害者。

"真相就在乐团档案室，"麦弗朗递过一张门禁卡，"但你们确定要打开潘多拉魔盒吗？"

档案室的灰尘在阳光下飞舞。

林清颢翻开标着"1999 Controversy"的文件夹，里面是一叠发黄的投诉信——全是陈明远写给乐团董事会的，要求正视林正嵘的著作权。最后一封的批复日期是2000年1月15日，也就是沈静仪流产的那天。

批复下方盖着鲜红的"驳回"印章，和母亲诗集中撕页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所以那天......"陈穗悠的声音发抖，"我爸收到驳回通知时，你妈正在医院......"

林清颢轻轻合上文件。二十年的迷雾终于散开——两个家庭破碎的原因，从来不是彼此，而是贪婪的体制。

回维也纳的列车上，陈穗悠突然握住林清颢的手："我们把曲子完成吧。"

"什么？"

"那首未完成的协奏曲，"他的眼睛映着窗外飞驰的葡萄园，"用你爸的旋律和我妈的编曲。"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车厢墙壁上，第一次，林清颢没有抽回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