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雨来得毫无预兆。
林清颢站在金色大厅后台的走廊上,透过窄窗望着外面骤然阴沉的天空。距离演出还有三小时,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西装口袋里的袖扣——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那对古董银扣,此刻像两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疼。
“喂,发什么呆?”
陈穗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紧接着一杯热可可塞进他手里。林清颢转身,看见对方已经换好了演出服,深蓝色西装衬得他肩线格外利落,领口那枚音符胸针在昏暗走廊里闪着微光。
“你紧张?”陈穗悠凑近,歪头打量他的表情,“手这么凉。”
林清颢下意识缩回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别躲。”陈穗悠的掌心贴着他的手腕,热度透过皮肤传来,“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走廊尽头传来工作人员的脚步声,陈穗悠却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的眼睛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像是蓄谋已久终于要收网的猎人。
“我偷看了你的志愿表。”
林清颢的呼吸一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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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开始敲打玻璃窗,节奏凌乱如即兴演奏的前奏。
“北京医学院,临床医学八年制。”陈穗悠轻声念出那个被藏起来的选项,“为什么不说?”
林清颢望着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轮廓。他该怎么说?说父亲在他行李箱里放了一封北京三甲医院的推荐信?说母亲每个深夜的咳嗽声让他无法自私地选择音乐?还是说——
“你明明答应过考虑维也纳音乐学院。”陈穗悠的声音突然哑了,“我们一起改编的曲子,我们的协奏曲……”
“那只是夏令营的作业。”
话一出口林清颢就后悔了。陈穗悠像被烫伤般猛地松开手,热可可砸在地毯上,溅起的液体染深了裤脚。
“作业?”陈穗悠后退一步,嘴角扯出个难看的笑,“所以你这些天陪我查档案、找乐谱,都只是在完成‘作业’?”
林清颢想说不是,但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他看着陈穗悠转身冲进雨里,蓝色西装很快被雨水浸成深黑。
钢琴练习室的隔音门突然打开,麦弗朗探出头:“林?轮到你和乐队合——”
“抱歉。”林清颢抓起伞追了出去,“十分钟。”
美泉宫花园的凉亭里,陈穗悠正在擦琴盒上的雨水。看到林清颢,他故意扭过头:“纪律委员又来记我旷工?”
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林清颢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他想起高二开学那天,陈穗悠也是这样浑身湿透地冲进校园,怀里死死护着琴盒。
“那首协奏曲,”林清颢突然说,“我改了个结尾。”
陈穗悠擦琴的手停下了。
“原谱第147小节,你写的双小提琴对位太规整了。”林清颢从内袋掏出一张对折的谱纸,“我加了段钢琴华彩。”
雨水打在谱纸上,晕开墨迹。陈穗悠看清那段修改后,瞳孔猛地收缩——那不是华彩,而是一段用音符加密的表白。主旋律来自林正嵘的录音带,和声却是沈静仪诗集中《未完成的协奏曲》的变奏。
“你……”
“我父亲昨天发来邮件。”林清颢轻声说,“北京那边,他帮我推迟了一年。”
雨声忽然变得很远。陈穗悠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像是眼泪又像是雨水。他伸手拽住林清颢的领带,迫使对方低头:
“林清颢,你知不知道在音乐家眼里,改谱子比说‘我爱你’还严重?”
林清颢的呼吸拂过他湿润的脸颊:“那你想怎么样?”
陈穗悠的回答是咬上他的下唇。
金色大厅的灯光如星河倾泻。
林清颢坐在钢琴前,看着陈穗悠站在舞台中央鞠躬。掌声中,对方偷偷对他比了个口型: “准备好后悔吧。”
指挥棒落下。前半段演奏完美复刻了原谱,直到第147小节——陈穗悠突然转身面向钢琴,琴弓划出一道挑衅的弧线。
这是即兴演奏的信号。
林清颢的手指悬在琴键上,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与定音鼓重合。他深吸一口气,弹出了那个修改过的和弦——
陈穗悠的小提琴立刻缠绕上来,像藤蔓攀附树干。两段旋律在空气中纠缠,时而对抗时而交融,最终在最高音处戛然而止。
寂静。
然后掌声如雷。林清颢抬头,看见第一排的沈静仪正在擦眼泪,而陈明远罕见地站了起来,鼓掌的力度让乐谱散落一地。
谢幕时,陈穗悠借着鞠躬的姿势凑到他耳边:“改得不错,但下次——”
“下次,”林清颢截住他的话,“我们可以写首新的。”
演出后的庆功宴上,麦弗朗举着香槟挤过来:“所以,柏林爱乐的offer还要不要?”
林清颢还没回答,陈穗悠已经抢过酒杯:“他要跟我去北京。”
“哦?”麦弗朗挑眉,“那维也纳的公寓怎么办?你妈妈刚跟我说要留给你们——”
林清颢被香槟呛住。陈穗悠大笑着拍他的背,指尖不着痕迹地划过他的后颈,激起一阵战栗。
窗外,维也纳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照在陈穗悠的侧脸上,让他看起来像某种终于被驯服的野生动物。林清颢想起母亲塞给他的袖扣——或许今晚,它们能找到真正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