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与体温

医学院的走廊上，陈穗悠正用琴弓戳着林清颢的后背，喋喋不休地抱怨着早课的无聊。

“——所以我就说，麦弗朗根本不懂现代音乐教育！他居然让我把肖斯塔德华莱改编成爵士版？那可是给弦乐四重奏写的！”

林清颢头也不回地推开玻璃门，冷风夹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天空阴沉得不像午后，乌云压得很低，远处已经隐约传来雷声。

“要下雨了。”林清颢抬头看了眼天色，“琴房还去吗？”

“当然去！”陈穗悠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我新改的段落还没——”

一滴雨水砸在他的鼻尖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转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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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狼狈地退回屋檐下。雨水在地面上溅起无数水花，打湿了裤脚和鞋面。陈穗悠的琴盒肩带迅速洇出一片深色水痕。

“见鬼！”陈穗悠伸手去摸背包侧袋，“我明明记得带了……”

拉链拉开，里面只有乐谱、松香和半包吃剩的软糖。

林清颢默默掏出手机查看天气预报——暴雨预警的推送赫然在目，发送时间是两小时前。他皱了皱眉，想起今早自己因为困倦而忽略的通知。

“跑回去？”陈穗悠跃跃欲试地看向雨中，“反正就十分钟路——”

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云层，雷声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林清颢脱下外套递过去：“用这个。”

深灰色的羊毛混纺外套还带着体温，袖口处有一道不明显的墨水痕迹——上周陈穗悠画画时不小心蹭上去的。

“那你呢？”

“我不怕淋。”

陈穗悠捏着外套没动：“骗人。你上次感冒咳了半个月。”

“那是——”

“——是因为通宵照顾发烧的我，我知道。”陈穗悠突然笑起来，眼睛在阴雨天里亮得出奇，“所以这次换我照顾你？”

他把外套抖开，却不是披在自己身上，而是高举过头顶，像撑起一面小小的旗帜。

“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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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很快浸透了衬衫。

林清颢的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陈穗悠的外套“雨棚”在狂风下形同虚设，但他固执地保持着这个姿势，手臂紧贴着林清颢的肩膀。

“左边！左边有水坑！”

“你琴盒——”

“管它呢！”

他们像两个疯子一样在雨里奔跑。陈穗悠的笑声混着雨声，偶尔被雷声打断。有辆车驶过水洼，溅起的水花泼了两人一身，陈穗悠立刻大声抗议，换来司机一个抱歉的手势。

转过最后一个路口时，林清颢突然打了个喷嚏。

陈穗悠的笑容僵在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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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寓的门被重重踢上。

“立刻！马上！去洗澡！”陈穗悠把林清颢往浴室推，“我去煮姜汤！”

“你先——”

“我没事！”陈穗悠扯下自己湿透的T恤，露出同样水光淋漓的上身，“看，健康的古铜色！”（实际上都快白的发光了，不过他指的是胳膊【胳膊有点黑】）

林清颢看着他锁骨下方因为寒冷而起的小疙瘩，沉默地解下手表放在洗手台上。热水器启动的轰鸣声填满了狭小的浴室空间。

门外传来锅碗碰撞的声音，间或夹杂着陈穗悠跑调的哼唱——是那首《致L的三十个瞬间》的旋律。

热水冲走了体表的寒意，但林清颢能感觉到喉咙深处隐隐的刺痛。他对着镜子张开嘴，果然看到咽后壁微微发红。

“林清颢！”陈穗悠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再用冷水我就把琴弓泡火锅里！”

“……”

他默默把水温调高了两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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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飘着浓郁的姜味。

陈穗悠盘腿坐在沙发上，正用毛巾粗暴地擦拭琴盒上的水渍。他换了件宽松的卫衣，头发还滴着水，在地板上积了一小滩。

林清颢穿着干燥的居家服走出来，发现茶几上摆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液体，旁边是拆开的感冒药。

“喝。”陈穗悠头也不抬地命令，“我放了双倍蜂蜜。”

姜汤的颜色可疑地发黑，表面漂浮着几片未过滤的姜末。林清颢端起来抿了一口，甜得发腻，辣得呛人。

“好喝吗？”陈穗悠终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我按你妈妈给的配方做的。”

“……嗯。”

林清颢面不改色地喝完，喉结滚动时能感觉到热流一路灼烧到胃里。陈穗悠满意地点点头，突然凑过来贴住他的额头。

“没发烧。”他松了口气，鼻尖蹭到林清颢的睫毛，“但声音有点哑。”

这个距离太近了。林清颢能闻到他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香气，混合着生姜的辛辣。陈穗悠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随着眨眼的动作颤巍巍地晃动。

“我去练琴了。”他突然退开，耳尖微红，“你睡觉。”

“你头发还湿着。”

“知道啦——”

陈穗悠胡乱揉了揉脑袋，抓起琴盒逃也似的钻进琴房。门关上前，林清颢听到他小声嘀咕：“……这么爱操心怎么不去当保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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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雨停了。

林清颢从浅眠中醒来，发现身上多了条毛毯。茶几上的姜汤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温水和一个保温盒，里面装着附近中餐馆的粥品。

琴房的门缝下透出暖黄的光。

他轻轻推开门，看到陈穗悠坐在地板上，背靠着钢琴腿睡着了。小提琴横放在膝头，琴弓垂落在一旁，谱架上摊开的乐谱被修改得密密麻麻——最上方写着《雨声即兴曲》。

林清颢蹲下身，小心地抽出乐器。陈穗悠在梦中皱了皱眉，但没有醒。他的头发已经干了，蓬松地翘起几撮，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许多。

乐谱的角落有一行小字：

「给怕淋雨却总把外套让给我的傻瓜」

窗外，夕阳穿透云层，在潮湿的街道上投下金色的光斑。林清颢的喉咙仍然隐隐作痛，但某种温暖的东西正从胸腔深处蔓延开来。

他俯身，将一个轻吻落在作曲家的发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