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的冬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前一天还是深秋的金黄，一夜之间，整个城市就被裹上了一层银白的雪毯。林清颢站在医学院大楼的玻璃门前，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又消散。他紧了紧深灰色羊绒围巾，那是陈穗悠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标签上还绣着一个小小的音符图案，藏在不易被发现的角落。
"又下雪了。"林清颢自言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七点四十五分，距离解剖学研讨会还有十五分钟。作为助教，他需要提前到场准备标本和资料。黑色的皮质手套包裹着他修长的手指，这双手在解剖台上有着令人惊叹的精准度，能在一小时内完成大多数人需要三小时才能完成的心脏解剖。
雪下得更大了，林清颢不得不加快脚步。医学院到主教学楼的路他闭着眼睛都能走，但今天，一段熟悉的小提琴旋律让他停下了脚步。
是帕格尼尼的随想曲第24号，但演奏者明显在某个转音处故意做了变奏处理。林清颢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只有一个人会这样肆无忌惮地改动经典曲目。
"音准偏了0.3赫兹，G弦的揉弦幅度不够。"林清颢头也不回地说道，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音乐楼门口那个裹着红色围巾的身影听到。
琴声戛然而止。陈穗悠转过身，琥珀色的眼睛在雪光映照下闪闪发亮。"哎呀，这不是我们医学院的解剖学王子吗？"他夸张地鞠了一躬，红色围巾随着动作飘荡，像一团火焰在雪中燃烧，"没想到您对音乐也有如此'精准'的见解。"
林清颢终于转过身，黑曜石般的眼睛对上陈穗悠的目光。"只是陈述客观事实。"他平静地回答，但嘴角有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抽动，"就像指出你上周在贝多芬四重奏中擅自加入的爵士元素一样。"
"那叫创新！"陈穗悠大步走过来，琴盒在身后摇晃，"不像某些人，只会对着尸体照本宣科。"他故意凑近林清颢的脸，"说起来，你昨天是不是又熬夜写论文了？黑眼圈都快掉到颧骨了。"
林清颢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却正好踩到一块冰，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陈穗悠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手臂，两人一瞬间靠得极近。林清颢能闻到陈穗悠身上淡淡的松香气息，那是他小提琴弓弦上的松香，混合着雪花的清冷味道。
"放开。"林清颢低声说，但没有真正挣脱。
"怕什么？"陈穗悠坏笑着，反而抓得更紧，"怕被人看到高冷的林助教和我这个'不务正业'的音乐生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群医学院的学生从转角处走来，看到这一幕明显愣了一下。林清颢立刻站直身体，与陈穗悠拉开距离，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冷漠表情。
"林学长早！"一个女生怯生生地打招呼，眼睛却好奇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林清颢只是点了点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疏离。陈穗悠则夸张地挥手："早上好啊，未来的医生们！今天的尸体新鲜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快步走开了。林清颢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忍耐什么。
"你故意的。"他低声说。
陈穗悠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友善地问候而已。"他忽然凑到林清颢耳边，热气喷在对方冰凉的耳廓上，"今晚七点，老地方。别又用'有标本要处理'当借口。"
林清颢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但他面上依然不动声色："我那边有会要开。"
"那就开完会后。"陈穗悠退后一步，故意大声说，"既然林医生这么瞧不起我的演奏水平，不如亲自来音乐厅指导一下？今晚七点半，我的独奏排练。"
林清颢眯起眼睛，明白陈穗悠是在用激将法。"我没兴趣。"他转身要走。
"怕听不懂？"陈穗悠在他身后喊道，"我可以选简单点的曲子，比如《小星星》变奏曲？"
几个路过的学生忍不住笑出声。林清颢停下脚步，慢慢转回身。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像给那双黑眼睛镶上了一层冰晶。
"柴可夫斯基D大调小提琴协奏曲，第一乐章，第147小节，你的揉弦处理有问题。"他平静地说，"第二乐章开头，你的运弓力度不均衡。至于第三乐章..."
陈穗悠的嘴巴微微张开："你...你怎么知道我要演奏柴可夫斯基？"
林清颢从大衣口袋掏出一张被折得整整齐齐的宣传单，上面赫然印着陈穗悠的音乐会信息。"学校到处都是。"他轻描淡写地说，但陈穗悠知道，林清颢从不保留任何他认为是"垃圾"的纸张。
"所以你会来？"陈穗悠的眼睛亮了起来。
林清颢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整理了一下陈穗悠歪掉的围巾，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无数次。"你的琴弓需要重新上松香了。"他说完，转身走向医学院大楼，脚步在雪地上留下一串清晰的印记。
陈穗悠站在原地，摸着刚被整理过的围巾，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忽然想起什么，大声喊道："喂！你还没告诉我第三乐章怎么了？"
林清颢的背影已经走远，但陈穗悠确定自己看到了对方抬起手挥了挥，那是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手势——意思是"晚上见"。
雪越下越大，陈穗悠哼着歌走向音乐楼。经过一棵落满雪的菩提树时，他故意踹了一脚树干，然后敏捷地跳开，躲过了落下的雪块。这个幼稚的把戏是他和林清颢初二时发明的，当时他们还是真正的死对头，谁也不服谁。
"哦，我亲爱的首席小提琴手，你怎么迟到了呢？"麦弗朗教授的声音从二楼窗口传来，"今天可是和维也纳爱乐首席的特别指导课！"
"马上来！"陈穗悠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台阶，却在门口与一个金发男生撞了个满怀。
"小心点，中国小子。"对方用带着浓重德语口音的英语说，眼神轻蔑地扫过陈穗悠的小提琴盒。
"抱歉，Klaus。"陈穗悠假笑着让开路，心里却翻了个白眼。Klaus是他在音乐系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少数知道他和林清颢真实关系的人之一。
"听说你今天下午有独奏排练？"Klaus没有要走的意思，"真巧，我也邀请了爱乐首席听我的勃拉姆斯。"
陈穗悠握紧琴盒带子："那祝你好运。"
"对了，"Klaus忽然压低声音，"你的'医生男友'会来吗？我听说他昨天在《柳叶刀》上发表了新论文？真是...令人印象深刻。"他的语气让"令人印象深刻"听起来像句脏话。
陈穗悠的笑容僵在脸上。林清颢的论文发表是昨天才确定的事，Klaus不可能通过正常渠道知道。只有一个解释——他一直在关注林清颢的学术动态。
"这不关你的事。"陈穗悠收起笑容，声音冷了下来。
Klaus耸耸肩："只是好奇，像他那样的学术机器，怎么会有时间听音乐会。"他故意顿了顿，"还是说，他只是可怜你？"
陈穗悠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顶，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和林清颢相处四年，他学会了什么时候该用言语反击，什么时候该用实力说话。
"七点半，音乐厅A厅。"陈穗悠平静地说，"带上你的耳朵和脑子，如果你有的话。"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进大楼，留下Klaus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与此同时，林清颢正在解剖实验室准备早上的研讨会材料。他的手指熟练地摆放着各种器械，动作精准得像在演奏某种无声的乐器。
"林，你看到我放在这里的脾脏标本了吗？"实验室助理玛利亚问道。
"第三个冷藏柜，第二层。"林清颢头也不抬地回答，"你昨天放的时候标签贴错了，我重新整理过。"
玛利亚摇摇头："你真是...不可思议。"她犹豫了一下，"刚才我进来时，看到你和那个音乐系的陈在说话？"
林清颢的手停顿了一秒："嗯。"
"你们...很熟？"玛利亚小心翼翼地问。
林清颢放下手中的镊子，直视她的眼睛："我们讨论学术问题。"
"哦？"玛利亚明显不信，"什么学术问题需要在雪地里靠那么近讨论？"
林清颢的耳尖又红了，但声音依然冷静："声波频率对人体组织的影响。他拉错音了。"
玛利亚大笑起来："好吧，学术讨论。"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林清颢一眼，"顺便说一句，你的围巾歪了。"
林清颢下意识地摸了摸围巾，发现确实有些歪斜——大概是刚才陈穗悠抓住他时弄乱的。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跳漏了一拍，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谢谢提醒。"
会议进行得很顺利，林清颢的讲解清晰而深入，学生们都聚精会神地听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思绪时不时会飘向晚上七点半的音乐厅。柴可夫斯基D大调确实有几个难点陈穗悠一直没完全克服，尤其是第三乐章那段快速的跳弓...
"林同学？"一个同学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你能再解释一下主动脉瓣的解剖结构吗？"
林清颢点点头，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拿起解剖刀，刀尖在灯光下闪着冷光。"注意看这里..."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内心深处，已经开始期待夜晚的到来。
雪停了，但气温更低了。维也纳的冬天总是这样，美丽而残酷，就像某些人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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