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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也纳总医院重症监护室的灯光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切割着林清颢的神经。监护仪发出的规律"滴滴"声与陈穗悠微弱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构成一首残酷的生命协奏曲。玻璃窗外,黎明前的天空呈现出病态的灰蓝色,就像陈穗悠此刻的唇色。
林清颢隔着无菌手套抚摸陈穗悠包裹着厚重敷料的右手。手术记录上写着「屈肌腱二次断裂伴感染,清创术后预后不良」,但实际情况更糟——如果感染控制不住,截肢将是唯一选择。这对一个小提琴手而言,比死亡更残忍。
"嗯..."病床上的陈穗悠突然发出微弱的呻吟,睫毛颤动如垂死的蝴蝶。林清颢立刻俯身,却看到他猛然睁大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他在天花板上!"陈穗悠嘶哑地尖叫,左手拼命指向病房角落,"王俊浩在那里!他说...说我的右手该被切下来喂狗!"
林清颢按住他挣扎的身体,另一只手按下镇痛泵按钮。药物流入静脉,但陈穗悠的瞳孔依然紧缩,监测仪上的心率飙升至130。这不是普通疼痛导致的躁动,而是严重的精神病性发作。
"Dr. Lin,需要镇静剂吗?"值班护士在门口询问。
"不用。"林清颢的声音比自己预想的更冷静,"请把107床的劳拉西泮拿来,0.5mg静脉推注。"
当护士离开后,林清颢立刻锁上门,从白大褂内袋取出自备的注射器。这不是普通的镇静剂,而是添加了微量哌甲酯的特殊配方——既能控制急性发作,又不会完全消除陈穗悠的"灵感"。自从发现那些幻觉竟能提供有用的复仇信息后,他就在悄悄调整用药方案。
药物很快起效。陈穗悠的肌肉松弛下来,但眼神依然清醒得异常:"清颢...音乐会上传的数据...引爆舆论了吗?"
林清颢打开平板电脑,调出新闻页面。王家假药案的报道铺天盖地,王氏集团股价暴跌60%,三名高管被逮捕。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段录音——王俊浩在精神病发作时亲口承认谋杀两名举报人的供词,不知被谁泄露给了媒体。
"比预期更好。"林清颢轻抚陈穗悠汗湿的额头,"但你的右手感染严重。如果再恶化—"
"截肢?"陈穗悠突然笑了,那笑容让林清颢脊椎发凉,"声音说这是命运...一个不能拉琴的小提琴手...多适合当杀人犯啊。"
林清颢的呼吸一滞:"别说这种话。"
"为什么不?"陈穗悠用左手抓住他的衣领,力道大得惊人,"王家还没完全倒下...王俊浩还躺在高级病房里享受私人看护..."他的指甲几乎掐进林清颢的脖子,"声音说...有个基金会晚宴...所有关键人物都会到场..."
林清颢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这太危险了——以陈穗悠现在的状态,任何刺激都可能导致不可逆的精神损伤。但当他看向那双燃烧着疯狂与痛苦的眼睛,拒绝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你需要休息。"最终他选择拖延,"等感染控制—"
"没有时间了!"陈穗悠猛地扯开右手敷料,露出红肿溃烂的伤口,"看!这就是他给我的!现在轮到我们了!"脓血沾满了床单,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般大笑,"医生说保不住了是不是?那就让它最后发挥点价值..."
林清颢迅速按下紧急呼叫按钮。在医护人员冲进来前,陈穗悠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音说:"用我的血...在晚宴红酒里...他们会以为是艺术家的浪漫...没人会检测DNA..."
这句话像一柄冰锥刺入林清颢的心脏。他震惊地看着怀中的人——这还是那个会在练琴间隙给他写甜蜜小纸条的陈穗悠吗?还是说那个温柔的艺术家早已死在王家地下室,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被仇恨重塑的怪物?
医护人员将陈穗悠按在床上重新包扎。在混乱中,林清颢注意到床头柜上原封不动的药盒——陈穗悠根本没服用他精心调配的药物,而是选择用纯粹的痛苦保持清醒。这个发现比任何幻觉都更令他恐惧。
当病房再次恢复平静,已是上午十点。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像监狱的栏杆。陈穗悠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浅眠,但眼球仍在快速转动,显示他正身处某个激烈的梦境。林清颢坐在床边,手中把玩着那盒被遗弃的药片,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事实:他正在失去对局势的控制,不仅是对复仇计划,还有对陈穗悠本人。
手机震动起来。是Krause探长的消息:「林医生,需要再次确认陈先生的精神评估报告。法庭可能传唤他作证。」
林清颢盯着屏幕,手指悬停在键盘上。按规定,他应该如实报告陈穗悠的精神分裂症状,但这将导致两个后果:一是陈穗悠会被认定为不可靠证人;二是他可能被强制送入精神病院。复仇计划将功亏一篑。
「评估显示创伤后应激障碍伴短暂精神病性发作,目前药物控制良好,认知功能完整。」他最终回复道,然后迅速删除了聊天记录。
这个决定让他胃部绞痛。作为医生,他刚刚伪造了医疗记录;作为爱人,他正在将陈穗悠推向更深的疯狂。但作为复仇者...这是唯一的选择。
"你撒谎了。"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陈穗悠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为我撒谎...真浪漫。"
林清颢放下手机:"你需要治疗,穗悠。真正的治疗,不是这种...复仇游戏。"
"太晚了。"陈穗悠试图坐起来,却因虚弱而失败,"从你给王俊浩注射神经毒素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跨过那条线了。"他的目光落在林清颢的白大褂上,"你穿着圣洁的白衣...做的却是恶魔的手术。"
这句话刺痛了林清颢。他猛地站起身,白大褂擦倒了床头的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像某种隐喻——有些东西一旦打破就无法复原。
"我可以现在就叫精神科会诊。"他压低声音,"让你接受强制治疗。"
陈穗悠的笑容扩大了:"但你不会。"他艰难地举起左手,指向林清颢的胸口,"因为那里...住着和我一样的怪物。它饿了很多年...现在终于能饱餐一顿了。"
监护仪上的心率突然加快,陈穗悠的表情变得扭曲。林清颢立刻意识到幻觉又开始了——他的目光聚焦在空气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上,嘴唇蠕动着与"声音"对话。
"...是的...我明白..."陈穗悠对着空气呢喃,然后突然看向林清颢,"他说...晚宴那天王莉会带侄子出席...那是最后的机会..."
林清颢应该制止这种疯言疯语。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在认真考虑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如果王俊浩"意外"死在公开场合,而他们有不在场证明...如果利用陈穗悠的艺术家身份作为掩护...
"我需要你的医疗知识。"陈穗悠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制造一种看起来像心脏麻痹的毒药...你能做到吧?天才医生..."
这个称呼曾经充满爱意,现在却像一把手术刀剖开林清颢的伪装。是的,他能做到。神经内科医生比任何人都了解如何悄无声息地停止一个心脏。问题是——他应该这么做吗?
"给我三天。"最终他说,"我需要评估你的身体状况是否适合—"
"不用评估。"陈穗悠打断他,突然从病服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狠狠扎向自己溃烂的右手!"这样...就永远不用截肢了..."鲜血瞬间浸透纱布,他的脸上却带着解脱般的微笑,"现在...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林清颢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他看见血珠溅在雪白的床单上,像一串残忍的音符;他听见监护仪刺耳的警报声和医护人员奔跑的脚步声;他闻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混合着病房消毒水的气味。但最清晰的是陈穗悠的眼神——那里面的疯狂如此纯粹,几乎像另一种形式的清醒。
当医护人员再次冲进来时,林清颢做出了决定。他悄悄将那个装有特殊药片的盒子塞回口袋,然后退到墙角,看着他们给陈穗悠注射强效镇静剂。在陈穗悠陷入药物性昏迷前的最后一刻,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一个无声的协议在空气中达成:复仇将继续,不计代价。
当晚,林清颢独自坐在诊所实验室里,面前摆着两样东西:一份王家慈善晚宴的邀请函,和一瓶无色透明的液体。后者是他刚从医院实验室"借"出来的琥珀胆碱——一种能在分钟内引起心脏停搏的肌松剂,常规尸检很难检测。
窗外,夏夜的雷声隆隆作响,仿佛上天对人间罪恶的警告。林清颢拿起邀请函,上面烫金的"慈善"二字在灯光下刺眼得可笑。他想起陈穗悠血肉模糊的右手,想起那些被王家假药害死的病人,想起自己曾经立下的希波克拉底誓言...
第一道闪电劈开夜空时,他拧开了药瓶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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