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道路的碎石,微微颠簸。
苏兰韫仍在沉睡,金铃禁步随着车身的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明玥终于卸下伪装,指尖死死攥住裙裾,指节泛白。
——血。铁链。狞笑。燃烧的木屋。
她咬紧嘴唇,颤抖着不让眼泪落下。从小锦衣玉食的明二小姐,何曾见过这等肮脏血腥?但更令她心惊的是另一个念头:为何“淫女帮”能猖獗至此?
官府年年剿匪,却始终未能根除。除非……是有人默许。
“明二小姐可需热茶?”
车帘微掀,苏珩晏递来一盏暖炉温着的云雾茶。他月白袍角纤尘不染,眉眼含笑,一如既往。
明玥勉强稳住声线:“多谢苏公子。”
茶雾氤氲间,苏珩晏忽然道:“若想做些什么,便去做。”他指尖轻叩车辕,“只要去做了,不论成效如何,总归对得起心中大义。”
明玥倏然抬眸。
“记住——”他微微一笑,眼底却郑重,“若真要做,记得叫上苏某和阿令。清河苏氏,会站在你身后。”
“苏珩晏?!你怎么在这儿?!”
苏兰韫一骨碌爬起来,杏眼圆睁。
“啧。”苏珩晏翻了个白眼,“我好歹救了你,就这态度?”
“我刚醒就看见你这张脸,心情更差了!”
“要不是看你虚弱,谁稀罕理你!”
“说得像谁想理你似的!”
明玥抿唇轻笑:“往日听闻苏公子文采斐然,今日一见……”
“——果真聒噪?”苏珩晏挑眉。
三人笑作一团。
杨宸翊策马靠近车窗:“也算我一个。”
不是“孤”,是“我”。
苏珩晏调侃:“拉倒吧,您这太子身份摆着呢,谁敢使唤?”
“杨宸翊这人虽烦,”他转头对明玥道,“品行还算端正。”
太子冷笑:“身份如何?这天下本该公平。”
明玥轻声问:“殿下准备如何做?”
杨宸翊叹息。这些年他明里暗里劝谏无数,却总被朝臣阻挠,父皇亦避而不谈。若逼得太紧,反倒正中二皇子下怀。
“但至少——”他望向前方巍峨的城墙,“每个人都该有权握住自己的人生。”
明玥眸光微动。
待二人退开,苏珩晏压低嗓音:
“这次回京,你真要拿靖北侯交差?”
“老二想借我手杀人,我偏不如他的意。”杨宸翊眯眼,“先看云从那边有何线索。”
“北洛夏氏水深,二皇子真正要对付的……是靖北侯。”苏珩晏嗤笑,“毕竟那位侯爷,可是宁折不弯的性子。”
杨宸翊忽然侧目:“你不是说不关心这些?”
“问一句都不行?”苏珩晏佯怒,“还不是怕你蠢死!”
太子大笑,转而揶揄:“游城,你去不去?”
“不去!”
“抗旨可是大罪——”
“不臣!”
白衣公子扬鞭而去,衣袂翻飞如鹤。杨宸翊望着他的背影,轻笑摇头:
“不臣……么?”
在太子车驾的护送下,几人顺利到达京城。
青石城墙巍峨高耸,朱漆城门缓缓开启时,守城将士齐刷刷跪了一地。
"殿下,请走官道。"禁军统领双手奉上令牌,"陛下已命人备好车驾。"
杨宸翊却翻身下马,玄色衣袍扫过尘土:"不必。"他转头对明玥等人道,"京城规矩,除庆典仪仗外,皆需步行入内。"
明玥抬头望去——朱雀大街宽阔如河,两侧楼阁飞檐斗拱,绸缎庄、茶肆、银楼鳞次栉比。可这繁华里却透着股森严,连摊贩的吆喝声都像是丈量好的分寸。
"阿鸾?"苏兰韫扯了扯她袖子,"苏家派人来接了。"
黑漆大门前,太子止步:"就送到此处。"
明玥正要行礼道谢,却见苏珩晏径自越过众人,悠哉游哉跨进了门槛。
"苏珩晏!"苏兰韫瞪大眼睛,"太子殿下都要回宫了,你跟着进去做什么?"
月白袍角在门槛上顿了顿:"有家不回,难道跟着他去住东宫?"
"苏公子不是要协助查案?"明玥轻声问。她记得兄长书案上那些关于百花楼惨案的卷宗,墨迹都还未干透。
苏珩晏倏然回头,眉梢微挑:"明姑娘如何知晓?"
"猜的。"明玥垂眸浅笑,"毕竟...殿下亲自南下。"
"查案是刑部的差事。"他漫不经心地掸了掸衣袖,"苏某来京,不过游山玩水罢了。"说罢转身往后院去,背影潇洒得像个真正的纨绔。
苏兰韫气得跺脚:"阿鸾别理他!这人向来如此!"
明玥没有回话,回头望了望
“京城的天,当真与南阳不同”
暮色染红窗棂时,明玥推开厢房雕花木窗。院中那株老梅树下,苏珩晏正倚着青石翻阅书卷,月白袍角垂落石阶,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他时而蹙眉,时而展颜,修长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书页边缘,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玥忽然想起太子曾说的话:"怀瑾这人,连孤都时常看不透。"
"苏公子在看什么?"她终是忍不住问道。
书页"啪"地合上,露出封面《南华经》三字。他抬眸时,眼底还残留着未散的笑意:"庄周梦蝶,不过消遣。"随手摘了片梅瓣夹入书中,动作优雅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明日带阿令去西市买核桃酥,明姑娘可要同往?"
明玥浅笑摇头。檐角铁马叮咚,惊起几只麻雀。那人依旧懒散地靠着梅树,仿佛世间纷扰都与他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