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2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透过薄纱窗帘，在地板上投下温柔的光斑。时光妈妈端着一杯温牛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儿子的房门。一股奇异的、混合了墨香和淡淡松针冷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桌前的时光，以及……他身边那个安静翻阅棋谱的白衣身影。

时光妈妈的手猛地一抖，牛奶差点泼洒出来。她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那个身影……清秀，温雅，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古意，正专注地看着摊开的棋谱，阳光勾勒着他如玉的侧脸和如瀑的墨发。不是幻觉！她猛地看向儿子。时光正侧着头，低声和那人说着什么，唇角是十年未见的、毫无阴霾的轻松笑意，眼神亮得像被泉水洗过的星星。

“妈？”时光发现了门口的动静，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您怎么来了？”

时光妈妈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视线在儿子和他身边那个虚幻又真实的身影之间来回逡巡，最终落在时光脸上那久违的、发自内心的快乐光芒上。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无数疑问，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就给你送杯牛奶。你……你们聊。”她放下杯子，几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时光妈妈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十年了……自从那个叫褚嬴的“朋友”消失后，她的小光就像被抽走了最核心的一缕魂。他依旧笑，依旧拿冠军，依旧和朋友们打闹，可做母亲的怎么会看不出他眼底深处那挥之不去的空洞和疲惫？像一棵被蛀空了心的树，外表依旧努力向阳生长，内里却在无声地枯萎。她无数次在深夜听到他在阁楼上对着月亮低语，无数次看到他摩挲着那把旧折扇发呆。她心疼，却无能为力。

可刚才……儿子脸上那种光彩，那种由内而外焕发的生机，那种仿佛枯木骤然逢了惊蛰、贪婪吮吸着阳光雨露般的鲜活……是她整整十年未曾见过的！那个褚嬴……他回来了？不管他是人是鬼，是仙是妖，只要他能让她的儿子重新活过来……时光妈妈擦掉眼泪，心中只剩下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种近乎盲目的感激。

几天后，时光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气氛却有些微妙的凝滞，空气里飘着刚沏好的龙井茶香，可没人有心思品。时光摇了一堆人，这客厅也略显拥挤，主要是褚嬴想见见老朋友们。

“啪嗒”一声轻响，洪河刚拿起的茶杯盖掉回了杯子上，他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直勾勾地盯着端坐在时光身边、一身白衣、气度沉静的褚嬴，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卧……槽……”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都劈了叉，跟被掐住脖子的公鸡似的，“时长老……你、你你你……这位是……？”他手指颤抖地指向褚嬴，又猛地转向时光，眼神里充满了“兄弟你没事吧？是不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要不要哥们儿送你去七院（精神病院）看看？”的惊恐和担忧。

旁边的江雪明反应更快些，但脸色也瞬间白了，像刷了一层浆糊。她猛地攥紧了搁在膝盖上的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目光锐利地扫过褚嬴，又紧紧盯住时光，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时光，这到底怎么回事？这位先生……是谁？”她记得清清楚楚，当年褚嬴消失后时光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样，也记得这十年来他所有隐忍的痛苦。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气质卓然却又透着诡异虚幻感的人，让她本能地竖起浑身的刺，充满了警惕。

俞亮坐在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从进门看到褚嬴的第一眼起，他就没移开过目光。不同于洪河的震惊和江雪明的警惕，他的眼神是纯粹的、近乎凝固的惊愕，随即化为一种难以置信的锐利审视。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刻刀，仔细描摹着褚嬴的眉眼、身形、神态，以及那份融入骨血般的棋士风骨。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褚嬴对时光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时光这十年背负着什么。眼前这个人……太像了！像得让他灵魂都在战栗！可是……怎么可能？！他亲眼目睹过时光那疯狂寻找的十年，那一次次绝望的崩溃！

“洪河，江雪明，俞亮，”时光深吸一口气，脸上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郑重和喜悦的光彩，他环视着三位至交好友，声音清晰而稳定，“这位，是褚嬴。他……回来了。”

简单的几个字，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回……回来了？！”洪河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差点从沙发上蹦起来，“从哪回来？阴曹地府还是二次元？时长老你清醒点！褚嬴他……”他想说“他早就消失了”，可看着时光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和褚嬴那沉静得仿佛理所当然的目光，后面的话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噎得他直翻白眼。

江雪明倒吸一口凉气，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紧紧锁住褚嬴：“褚嬴先生？您……您当年……”她不知该如何措辞，只觉得眼前的一切荒谬绝伦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真实感，脑子嗡嗡作响。时光拉着洪河讲述褚嬴是怎么回来的。

俞亮没有说话，他的目光依旧钉在褚嬴身上，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眉头紧锁，几乎能夹死苍蝇。震惊过后，是巨大的疑虑和本能的不信任。一个消失了十年、被时光视为精神支柱的人，突然以时光说的如此离奇的方式归来？这背后……他不敢深想，但强烈的保护欲让他对眼前这个褚嬴充满了审视和戒备，像一只护崽的鹰。

褚嬴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神色平静，并未因洪河的失态、江雪明的警惕和俞亮锐利的审视而有丝毫波动。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三人微微颔首，姿态从容，带着一种穿越时光的古雅风范：“洪少侠，明明，小亮，久违了。”他的目光落在俞亮身上，带着一丝洞悉的了然和温和的欣赏，“十年不见，俞亮小友棋力精进如斯，气度愈发沉凝，已成棋界擎天之柱，可喜可贺。”他的语气自然熟稔，仿佛昨日还曾对弈。

这熟稔的语气，这精准的点评，尤其是对俞亮棋力发展的判断……洪河和江雪明都愣住了，嘴巴微张。这绝不是能轻易模仿出来的！洪河脸上的惊疑不定慢慢被一种见了鬼似的震撼取代。

俞亮瞳孔猛地一缩，褚嬴这句话，恰好点中了他这十年棋风转变的核心——从少年意气的锋芒毕露到如今如深海般沉静广博的宗师气象。这个细节，若非真正了解他、了解围棋的人，绝不可能如此精准地道出！他心中的疑虑如同坚冰被投入滚烫的熔岩，开始剧烈地动摇、崩裂。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你……”俞亮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真的是你？”他需要更多的证明，一个名字，一个称呼，不足以让他放下所有的防备。

褚嬴微微一笑，没有直接回答，目光转向洪河：“洪河小友经营棋馆，以棋会友，推广围棋，亦是功德无量。”他又看向江雪明，眼神温和，“明明心性质朴，多年照拂小光，褚嬴在此谢过。”每一个称呼，每一个点评，都精准地对应着他们的现状和性格，熟稔得如同从未离开。

客厅里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只剩下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声音。洪河张着嘴，彻底失语，像个被施了定身法的石像。江雪明捂着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眼圈瞬间红了。俞亮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他深深地看着褚嬴，仿佛要穿透那层虚幻的表象，直抵灵魂深处。半晌，他极其缓慢地、郑重地点了点头，紧绷的下颌线条终于放松了一丝，眼中的锐利审视被一种沉重的、复杂的认可所取代。

不需要更多证明了。这气场，这棋士的敏锐，这洞悉一切的眼光，这跨越十年时光却毫无隔阂的熟稔……除了那个曾如流星般照亮时光少年时代、又神秘消失的褚嬴，还能是谁？

“褚……褚嬴老师？”洪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敬畏和一丝兴奋的颤抖，小心翼翼地确认。

褚嬴含笑颔首，眸光温润：“是我。”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狂喜猛地冲上洪河的心头，他猛地一拍大腿，激动得语无伦次：“我靠！活的！不是……我是说……真的回来了！时长老！你丫行啊！这都能……哈哈！”他大笑着，用力捶了时光肩膀一拳，又敬畏地看向褚嬴，搓着手，激动得不知如何是好，眼睛笑成一条缝，在原地转了个圈，“老天爷开眼啊！我就说嘛！时长老那会儿疯成那样，肯定不是没来由的！褚嬴老师！您……您喝茶！新泡的龙井！”他手忙脚乱地端起自己那杯还没动过的茶，恭敬地递过去。

江雪明也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看着时光脸上那毫不掩饰的、久违的灿烂笑容，眼眶微微发热，由衷地替他高兴，也为自己之前的警惕感到一丝歉意。

俞亮站起身，走到褚嬴面前，深深地鞠了一躬，动作标准而恭敬，带着棋士之间最高的礼节：“褚嬴老师，不管怎么样，欢迎回来。”抬起头时，他眼中仍有复杂的光芒闪烁，但那份戒备已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带着敬意的接纳。他明白，无论这归来背后有多少离奇和代价，对时光而言，这便是整个世界重新亮起的曙光。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时光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冰消雪融，被巨大的惊喜和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所取代。洪河已经咋咋呼呼地开始追问褚嬴这十年“去哪儿旅游了”，是不是去了什么神仙洞府。江雪明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好奇地打量着褚嬴那一身古意盎然的装束。

只有俞亮，在最初的震动和释然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褚嬴在明亮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虚幻感的手指时，心头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阴影。归来，真的……毫无代价吗？这个念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悄然沉了下去。他看着时光脸上那毫无阴霾的笑容，决定暂时将这份疑虑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