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虞辞数着天花板的裂纹度过了整整一年。那些蜿蜒的纹路像极了简亓最后一次微笑时眼角的弧度。丁程鑫的床就在旁边,他们之间只隔着一道帘子,却仿佛隔着一整个世界。
绷带下的伤口反复溃烂又愈合,新生的皮肉泛着不健康的粉红色。每当护士来换药时,虞辞都能听见丁程鑫压抑的闷哼——他总把痛苦咬碎在齿间,就像他们在地下竞技场时那样。
丁老爷子每周三都会准时出现。虞辞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特殊的檀香混着雪茄的味道,能听见他皮鞋踩在地板上的规律声响。但她永远闭着眼睛,连睫毛都不曾颤动一下。只有藏在被单下的手指会悄悄掐进掌心,直到血腥味弥漫。
解禁那天的雪下得很大,鹅毛般的雪片簌簌落下,模糊了整座丁家老宅的轮廓。虞辞站在雪地里,单薄的病号服被寒风掀起一角。她忽然想起简亓被烈焰吞噬时,天空也飘着这样的雪。
小虞辞"阿亓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雪落。
丁老爷子撑着黑伞走来,伞面倾斜想要为她挡雪:
丁老爷子"已经葬在后山了。"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而残忍地捅进虞辞的心脏。她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眸里翻涌着滔天的恨意:
小虞辞"你已经杀了他!你还要他永远困在那个地狱吗?!"
丁老爷子"这是他的选择。"
老人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丁老爷子"而你们,要带着他的意志活下去。"
丁老爷子“等你和阿程都成年了,丁家百年基业正式由你们接手。”
雪花落在虞辞颤抖的睫毛上,融化成水珠滚落。她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自己说:
小虞辞"谁稀罕。"
虞辞在黑暗中漂流了十五天。有时她会听见丁程鑫在床边念诗,有时是医生们困惑的讨论,但更多时候,她听见简亓在哼那首他们小时候常唱的童谣。
小程鑫"爷爷每晚都去你房间。"
丁程鑫的声音穿透梦境,
小程鑫"他对着我们的合影说话……"
虞辞在心底冷笑。迟来的忏悔比雪还轻,比纸还薄。
某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她终于睁开了眼睛。丁程鑫趴在床边熟睡,眉头紧锁,手里还攥着半块怀表。虞辞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睡穴,动作温柔得像在告别。
南方的冬天比北方更折磨人。湿冷的寒气渗进骨髓,让旧伤隐隐作痛。虞辞蜷缩在巷口的阴影里,单薄的衣衫早已被雪水浸透。意识模糊之际,她仿佛又看见了简亓——他站在光里,朝她伸出手。
再醒来时,满眼都是温柔的粉色。虞辞瞬间绷紧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这颜色像极了丁家那个精心布置的陷阱。
小阮芷"你醒啦!"
女孩的声音清脆如风铃,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虞辞警惕地盯着她,像一只伤痕累累的野兽。
小阮芷"呜……"
女孩突然红了眼眶,泪珠大颗大颗砸在缎面被子上,
小阮芷"你别这样看我呀……"
门外的保姆闻声赶来:
辛勤小龙套『保姆』"小姐怎么了?"
小阮芷"没事。"
女孩抹着眼泪转向虞辞,
小阮芷"我叫阮芷,你晕倒在雪地里,是我家的车……"
虞辞沉默地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解释,看着那碗冒着热气的鸡汤,看着这个陌生女孩眼中纯粹的善意。某种久违的、类似温暖的情绪,悄悄融化了心底的一小块坚冰。
虞辞在凌晨三点轻轻推开房门。月光透过走廊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她赤着脚,像一只夜行的猫,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小阮芷"姐姐?"
清脆的声音让虞辞浑身一僵。阮芷抱着一袋薯片站在楼梯口,睡裙下露出纤细的脚踝,眼睛在黑暗中亮得出奇。
小阮芷"你也饿了吗?"
阮芷小跑过来,薯片袋发出窸窣的响声。
虞辞下意识后退半步:
小虞辞"不是。"
小阮芷"那姐姐要去哪?"
阮芷歪着头,发丝间还沾着枕头上的碎花瓣,
小阮芷"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月光在虞辞的睫毛上投下阴影。她沉默了片刻,轻声道:
小虞辞"虞辞。"
小阮芷"阿辞姐姐!"
阮芷突然凑近,鼻尖几乎碰到虞辞的锁骨,
小阮芷"你好香啊......"
虞辞愣住了。少女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脖颈,带着草莓味牙膏的甜香。这种毫无防备的亲昵,让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这样蹭在简亓身边嗅他身上的松木香。
破晓时分,虞辞站在阮家别墅的露台上。
阮芷光着脚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睡衣,
小阮芷"阿辞姐姐!"
小阮芷"我给你准备了房间!"
虞辞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忽然意识到:这个天真的大小姐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收留什么样的危险人物。
阮芷拽着她的袖子摇晃,
小阮芷"我父母都在国外,"
小阮芷"家里只有我和梅姨,好孤单的......"
这个动作让虞辞心头一颤。太像了——像极了当年她拽着简亓衣角讨要糖果的模样。
小虞辞"暂时。"
雨后的黄昏,虞辞坐在花园的秋千上。阮芷银铃般的笑声从客厅传来,夹杂着一个年轻男声的调侃。
小阮芷"浩翔哥哥!这个拼图你耍赖!"
小浩翔"明明是某个小笨蛋自己拼错了。"
虞辞透过落地窗,看见阮芷正扑在一个男孩背上抢拼图。男孩反手挠她痒痒,两人笑作一团。
阳光穿过水晶吊灯,在严浩翔的轮廓上镀了一层金边。他低头看阮芷的眼神,让虞辞想起简亓教她做题时的目光——温柔又无奈,仿佛在看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阮芷突然发现窗外的身影,兴奋地挥手,
小阮芷"阿辞姐姐!"
小阮芷"快来!浩翔哥哥带了巧克力蛋糕!"
虞辞没有动。她看着严浩翔自然地接过阮芷嘴角的奶油渍,看着阮芷撒娇地靠在他肩头,突然觉得胸口闷得发疼。
曾几何时,她也这样赖在简亓身边。少年修长的手指会轻轻弹她的额头:
简亓"小馋猫,最后一块给你。"
而现在,简亓永远留在了那片火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