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述的行动纲领清晰而冰冷:消除干扰源。既然沈昭身上的伤痕与她“成绩不够好”挂钩,那么提升成绩就是修正这个“BUG”的直接路径。至于她的抑郁症、她的疲惫、她的逃避、她那些混乱的思绪和破碎的记忆……那些属于她内部系统的深层故障,不在他的修复清单上。他没有兴趣,也没有必要去解开那些盘根错节的心结。他只需要确保外部施加伤害的“理由”被清除,确保那些伤痕不再出现,确保自己周遭环境的“稳定”即可。
然而,沈昭的“系统性能”远比他预想的更差。
她的“运算”速度极其缓慢。一道简单的题目,在她混沌的思维里如同陷入泥沼,需要耗费数倍于常人的心神。她的“内存”似乎严重不足,昨天刚讲过的公式,今天就可能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题目,眼神空洞。最严重的是她的“待机”状态——她太容易陷入昏沉,像一台随时会断电的机器,伏在桌上,隔绝外界的一切输入。逃避是她应对过载的本能,厚重的长发是她最坚固的屏障。
这些,在林述的“系统”评估里,都是亟待修正的低效BUG,严重阻碍了他设定的“提升成绩”这一核心目标进程。
于是,他的“修正程序”开始升级,介入得更加直接、更具针对性。
某天下午的自习课,沈昭又习惯性地将头埋进臂弯,长发如瀑般倾泻下来,严密地遮挡住侧脸,也隔绝了摊开的习题册和窗外的光线。她像一只缩回壳里的蜗牛,准备沉入那片安全的黑暗。
林述的目光从自己的书页上移开,落在她那一头浓密的、成为逃避工具的黑发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这层物理屏障,必须移除。
他没有说话。手伸进自己校服外套的口袋——那里现在除了笔和零钱,多了一样东西。他摸出一根最普通的黑色头绳,没有任何装饰,带着冰冷的弹性。
他伸出手,动作依旧带着那种事不关己的随意,指尖却异常精准地穿过沈昭如云的发丝,轻轻捏住了她后颈上方的一缕头发。力道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
沈昭的身体猛地一僵!像被电流击中。她下意识地想缩回去,但那捏住发丝的手指稳定而坚定,没有用力拉扯,却阻止了她的退缩。她不敢动,身体绷紧,呼吸都屏住了。一种被强行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恐慌瞬间攫住了她。
林述无视她的僵硬和恐慌。他另一只手极其熟练地将那根黑色头绳套在手指上,然后,以一种近乎机械化的流畅动作,迅速地将手中那一大把头发拢起、缠绕、束紧。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非人的精准度。仿佛他处理的不是头发,而是一束需要整理的导线。
几秒钟后,一个简单利落的低马尾出现在沈昭脑后。束缚感传来,后颈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那张被长发常年遮掩的、苍白而精致的脸,被迫完整地显露出来。清晰的下颌线,挺翘却毫无血色的鼻尖,紧抿的、唇线优美的唇,还有那双此刻因惊惶而微微睁大、带着浓重黑眼圈的漂亮眼睛,都暴露无遗。额角甚至还有一道尚未完全褪去的、细小的浅色疤痕。
林述收回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项例行的清理工作。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被他强行“暴露”出来的同桌,目光已经重新落回自己的书本上。只有一句冰冷的、毫无波澜的陈述,像程序运行的日志输出:
“挡光。影响效率。”
沈昭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暴露在空气和光线中的皮肤让她感到一阵阵的寒意和无所适从。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后颈,想去抓散落的碎发遮挡脸颊,但林述刚才那冰冷精准的动作带来的余威犹在。她最终只是极其僵硬地、一点一点地低下头,将视线死死钉在摊开的空白习题册上,恨不得将整个脑袋埋进去。脸颊和耳根不受控制地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不是害羞,是巨大的窘迫和不安。
然而,束缚感带来的清晰视野和微凉空气,也带来了一种奇异的、被迫的清醒。昏沉的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露”驱散了大半。
林述的“修正”远不止于此。
当她对着题目发呆超过五分钟,思维明显停滞时,他的笔尖会毫不客气地敲在她练习册的空白处,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如同冷酷的倒计时,逼迫她回神。
当她眼神涣散,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橡皮,明显在神游天外时,他会突然将一本翻到对应知识点的课本推到她面前,精准得如同手术刀定位病灶。
当她因为忘记带某本参考书而手足无措、脸色发白时,他会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那本甩到她桌面上,动作随意得像丢弃一张废纸。
他甚至开始“修正”她的物理状态。发现她因低血糖而指尖发冷、嘴唇发白时,他会顺手(也只会是顺手)将自己桌角那瓶未开封的矿泉水推过去。在她因药物副作用干呕难受时,他会默不作声地递过去一张纸巾,放在她桌角,然后立刻偏开头,仿佛厌恶那微弱的声音。
沈昭从最初的惊恐、抗拒、无所适从,到后来逐渐变得麻木、被动接受。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在林述冰冷精确的“指令”下,艰难地运转着。拿起笔,翻看书,喝水,擦嘴……动作迟缓而生涩,眼神依旧灰暗,但至少,她被迫“在线”的时间变长了,空白笔记本上的字迹(虽然依旧无力)变多了。
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更加深刻、也更加怪异的联系。
林述的介入无处不在,却又毫无温度。他像一个苛刻的程序员,时刻监控着沈昭这台运行不良的机器,一旦发现“卡顿”、“错误”或“待机”,立刻进行冷酷的“热修复”或“强制唤醒”。他的动作、他的物品、他那毫无起伏的指令,成了沈昭沉重世界里无法摆脱、却又异常清晰的坐标。
沈昭则成了他“修正程序”的唯一目标对象。他观察她、分析她、预测她的“故障点”,然后精准介入。这种行为本身,成了他冰冷生活里一项新的、具有明确目标的“任务”。他不再纠结于动机,只是执行。
教室里,其他同学偶尔会投来诧异或探究的目光。看着那个阴郁冷漠、拒人千里的林述,竟然会伸手去碰那个同样古怪孤僻的沈昭的头发?会把自己的书推给她?会递水递纸?这画面充满了违和感。
但两人之间流动的那种冰冷、沉默、毫无情感交流却又异常紧密的氛围,又让人难以靠近,更无从置喙。他们像被一层无形的、由沉默和强制构成的茧包裹着,与外界彻底隔绝。
沈昭依旧深陷在她的灰暗沼泽里。只是现在,沼泽上方悬着一只冰冷、稳定、不容置疑的手。这只手不会将她拉出泥潭,却会在她即将彻底沉没时,强硬地拽住她的衣领,将她拖回痛苦的清醒,强迫她面对那些她只想逃避的符号和文字。
她不知道这是救赎还是另一种折磨。她只知道,这冰冷而精准的介入,已经成了她沉重世界里,无法分割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那如影随形的、名为抑郁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