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再次醒来,还是那糊着泛黄旧报纸的天花板,裂纹和蛛网依旧。光线亮了些,高处小窗在地上投下方形光斑。空气中药草味浓了一点。
他躺着,意识比上次清醒。身体虚弱感仍在,但眩晕和黑暗已退。缓慢转动眼珠,打量这间不再完全陌生的简陋土屋。
门“吱呀”一声轻响。
那个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口,端着一个冒热气的粗瓷碗。米粥的清淡香味飘散。
男子走进来,脚步无声。将碗放在充当床头柜的破方凳上。然后走到床边,没有询问,直接弯腰扶起张凌上半身,在他背后垫上一个卷起的薄被卷,让他半靠床头。动作不算温柔,但稳妥。
他搬过屋里另一把条凳,放在床前坐下。坐姿笔直。
端起粥碗。碗里是近乎透明的白粥,无油无配菜。用粗糙木勺舀起浅浅一勺,米粒沉在米汤里。勺子平稳送到张凌唇边。
“吃。”声音冷的,平的,无起伏,像执行指令。
张凌看着那勺白粥。热气模糊了木勺边缘。喉咙本能滚动,感到干渴。但看着寡淡食物,胃里升起排斥感。这身体对“进食”陌生且抗拒。他抿紧嘴唇,摇头。
男子动作顿住。深不见底的黑眸里,终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像是疑惑。端着勺子的手停在半空,没有强送。他看着张凌抗拒的眼神,薄唇微动,语气依旧平静陈述:
“你刚醒,不能吃油腻的,这几天先这样。”
张凌看看粥,又看看男子平静却不容置疑的黑眸。无力感涌上。他微微张嘴。
温热的稀粥滑入口腔。寡淡如水,只有微弱谷物甜味。粥很烂,几乎不需咀嚼。他机械吞咽。温热液体流经喉咙食道,但感觉隔阂。身体像容器,无法获得饱足感。味蕾迟钝,尝不出层次。只有温热感带来生理性不适。
他苦着脸,小口小口,艰难缓慢地吞咽。每次吞咽都像痛苦任务。男子很有耐心,一勺勺喂着,动作稳定。房间里只剩勺碰碗壁的轻响和张凌轻微的吞咽声。
一碗粥终于喝完。
男子放下碗勺,目光落在张凌脸上,观察片刻。开口问了一个猝不及防的问题:
“你还记得多少?”
记得多少?张凌思维卡住。记忆碎片混乱翻搅:跳崖、棺材黑暗窒息、银发血瞳、盗墓贼惊恐的脸、喷溅的鲜血、冰冷的镰刀、爬回棺材的绝望……混乱、痛苦、血腥、非人!
他皱眉,脸上掠过痛苦茫然。本能想推开这些尖锐碎片。他抬起手,指向自己——这个正在思考的“存在”。他需要一个锚点。
“张凌。”声音干涩沙哑。这是他跳崖前唯一攥在手里的名字。
男子目光随他手指落在他胸口,又移回他脸上。黑眸无情绪波动。沉默几秒,他也抬起右手。
同样骨节分明、食中二指奇长的手。他用奇长的食指,干净利落地指向自己胸膛。
“我呢?”声音平稳无波。
张凌眉头紧锁,死死盯着这张俊美冰冷的脸。黑发,黑眼,深蓝衣衫……记忆碎片翻搅碰撞,找不到任何与这张脸重合的拼图。空白。除了棺材外那声“嗯?”,除了颈动脉上的手指,除了穿衣喂粥……一无所知。
他是谁?为什么救自己?认识自己吗?还是路过?
无数疑问翻腾,找不到出口。最终,他只能更加茫然地、带着一丝焦躁,摇头。
男子看着张凌眼中纯粹的茫然,深不见底的黑眸似乎微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随即放下手指,薄唇微启,吐出三个清晰冰冷的字:
“张启灵。”
名字。符号。
张凌看着那双平静无波、仿佛吞噬情绪的黑眼睛,下意识轻声应道:
“嗯。”
一个名字的交换。一个确认。空白和未知依旧巨大。空气沉默。张启灵不再说话,静静坐在条凳上,如同沉默冰山。张凌靠在床头,感受胃里温热寡淡粥带来的不适,目光扫过破屋、墙角杂物,最终落回张启灵身上。
深蓝冲锋衣包裹挺拔身形,黑发垂落,侧脸在昏光下如冷玉。他坐在那里,气息收敛如无物,又似深埋地底的玄铁,冰冷沉重,秘密深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