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的银杏叶开始泛黄了。
阮软抱着书本穿过校园中央的林荫道,金黄的叶子偶尔飘落,擦过她的肩膀落在地上。十月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洒下来,在她白色的连衣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阮软!等等我!"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阮软转身,看到周雨晴小跑着追上来,马尾辫在脑后欢快地跳跃。她是阮软在S大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心理学系大三学生,性格开朗得像永远晴空的太阳。
"下午没课了吧?"周雨晴挽住她的手臂,"文学社有读书会,一起去?"
阮软微笑着摇头:"我得去图书馆,下周微观经济学要测验。"
"哇,不愧是A大转来的学霸!"周雨晴夸张地瞪大眼睛,"刚开学就这么拼。"
A大。这个名词让阮软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恢复如常:"笨鸟先飞嘛。"
"得了吧,你这样的要是笨鸟,我们算什么?"周雨晴捏了捏她的脸,"说真的,偶尔放松一下啦。文学社今天讨论《飘》,你不是最喜欢这本书吗?"
确实喜欢。在A大时,她曾偷偷在《金融学原理》课本里夹着《飘》,被厉沉舟发现过...
阮软猛地掐断这个念头,像掐灭一簇危险的火焰:"下次吧,我真的得复习。"
周雨晴撅了撅嘴,但没有坚持:"那周末的联谊一定要来!理工学部来了几个交换生,听说超级帅!"
"联谊?"阮软的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我不太擅长那种场合..."
"哎呀,就是吃吃饭唱唱歌,很简单的!"周雨晴眨眨眼,"你不是说想在S市多认识些朋友吗?"
阮软无法反驳。这确实是她告诉母亲和周雨晴的——想要重新开始,交新朋友,过正常大学生的生活。一个没有危险男人、没有犯罪阴影、没有午夜逃亡的生活。
"我...考虑考虑。"她最终妥协。
周雨晴欢呼一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就知道你最好了!周六晚上六点,校门口集合!"说完蹦跳着离开了,像只快乐的小鹿。
阮软站在原地,看着周雨晴远去的背影,嘴角的微笑慢慢消失。联谊。男生。社交。这些普通大学生习以为常的事,对她来说却像一场需要鼓足勇气才能面对的挑战。
图书馆的自习区安静明亮。阮软选了靠窗的位置,摊开经济学课本,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数字、公式、图表...这些客观冷静的东西不会伤害她,不会背叛她,不会突然变成另一个人。
"这里有人吗?"
一个男声打断她的思绪。阮软抬头,看到一个戴眼镜的男生站在对面,手里拿着几本厚重的计算机书籍。他穿着简单的蓝衬衫和牛仔裤,笑容温和无害。
"没有。"阮软轻声回答,随即低下头继续看书。
男生坐下,安静地开始学习。半小时后,阮软发现他时不时偷看自己,当她回望时又迅速低头。这种青涩的注视本该让她紧张,但奇怪的是,她只感到一种麻木的平静。
没有心跳加速,没有手心出汗,没有那种被野兽盯上的战栗感...什么都没有。
课间休息时,男生终于鼓起勇气搭话:"你是新转来的吧?我是计算机系的王奕。"
"阮软。"她简短地回答,"金融系。"
"我知道。"王奕推了推眼镜,"上周刘教授的公开课,你回答的那个问题太精彩了。我完全没想到用蒙代尔-弗莱明模型分析当前汇率..."
他继续说着专业话题,眼神干净热忱。这应该是个理想的相识场景——阳光,图书馆,志同道合的同学...但阮软只觉得疲惫。她机械地应和着,思绪却飘向远方。
厉沉舟从不聊这些。他会把经济学课本从她手中抽走,换上他自己挑选的书——《罪与罚》、《红与黑》、《百年孤独》..."真正的教育在这里,小兔子。"他这样说,手指轻点她的额头。
"...所以我觉得数字货币才是未来。"王奕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觉得呢?"
"嗯,很有道理。"阮软敷衍地笑了笑,看了看手表,"抱歉,我下节课要提前去占座。"
王奕有些失望,但还是礼貌地道别。阮软收拾书本离开,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仿佛在逃离什么。
下节课是金融案例分析,教授分组布置了课题。阮软和周雨晴,还有另外两个女生一组,讨论一家上市公司的财务造假案。
"我们应该从内部控制缺陷入手..."阮软翻着资料提议。
"太专业了吧?"一个叫李萌的女生皱眉,"我觉得重点应该是CEO的个人道德缺失..."
讨论进行到一半,周雨晴突然压低声音:"喂,看那边!三排那个穿黑T恤的男生,是不是超帅?"
阮软下意识抬头,看到一个高个子男生的侧影——黑发,轮廓分明,低头记笔记时脖颈的线条凌厉优美。一瞬间,她的心脏漏跳一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笔。
太像了...那个低头看文件的姿态,那截露在衣领外的脖颈...
男生突然转头,露出一张完全陌生的脸。阮软松了口气,随即感到一阵荒谬的失落。她在期待什么?期待厉沉舟像个幽灵一样出现在S大的教室里?
"哇,阮软你脸红了!"周雨晴促狭地用手肘捅她,"终于对男生有兴趣了?"
"别胡说。"阮软低头掩饰发热的脸颊,"只是有点热..."
小组讨论结束后,阮软婉拒了周雨晴一起去食堂的邀请。她需要独处,需要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校园西侧有个小湖,人迹罕至,是她最近发现的秘密基地。
湖边柳树低垂,秋风拂过水面,泛起细小的波纹。阮软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从包里摸出一盒薄荷糖,倒出一粒含在嘴里。清凉的味道在舌尖扩散,像一场微型雪崩,席卷每一个味蕾。
这是她新养成的习惯——每当不愉快的记忆浮现,就用强烈的味觉刺激打断它。薄荷糖,柠檬片,苦巧克力...母亲说她像个自虐的小动物,但她只是需要某种方式,确保自己还活在现实中。
而不是那个充满雪茄味、威士忌和危险气息的梦境。
手机震动起来,是母亲的消息:「今晚加班,你先吃,别等我。冰箱里有做好的红烧排骨。」
阮软回复了一个「好」字,又加了个爱心表情。母亲在S市一家小型会计师事务所找到了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足够她们维持生计。这种平凡安稳的日子,正是母亲一直向往的。
也是她应该向往的。
夕阳西沉,湖面染上一层金色。阮软收拾书包准备离开,突然注意到不远处柳树下有个身影——是王奕,那个图书馆遇到的男生。他似乎在写生,专注地对着湖面画着什么。
阮软本想悄悄离开,却踢到了一颗石子。王奕回头,惊讶地认出了她:"阮软?你也来这里?"
"嗯...散散心。"她礼貌地点头,"你在画画?"
王奕有些羞涩地展示速写本:"随便涂鸦。我是计算机系的,但业余喜欢画画。"
纸上是一幅湖景素描,笔触简洁却传神。阮软不由自主地走近,然后僵住了——在画纸一角,有个模糊的人影,分明是坐在石头上的她。
"抱歉!"王奕立刻合上本子,"我不是故意...只是你坐在那里的样子太美了,像幅画..."
阮软后退一步,胸口发紧。这场景太熟悉——一个男人,一幅素描,一句"你太美了"...只是上次那个人手臂上有蛇形纹身,眼神像锁定猎物的猛兽。
"我...我得走了。"她转身快步离开。
"等等!"王奕追上她,"对不起,我不该没经过同意就画你。我这就撕掉..."
"不用。"阮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只是...下次请先问一声。"
王奕连连点头,眼神诚恳得让人心软:"一定!那个...周六的联谊,你会来吗?"
阮软愣住了:"你怎么知道..."
"我是学生会文艺部的,负责组织活动。"王奕挠挠头,"周雨晴说你可能会来..."
原来如此。阮软犹豫了一下:"我还没决定。"
"如果你来,我会很高兴。"王奕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一只蝴蝶,"当然,不来也完全理解!"
这种克制的示好让阮软稍微放松了些。王奕和A大的男生不一样——没有张铭那种隐藏的侵略性,没有厉沉舟那种危险的占有欲,只是一个普通的、有点害羞的大学生。
也许...这就是正常的世界?没有阴谋,没有暴力,只有图书馆的偶遇和青涩的邀约?
"我考虑考虑。"她最终说,这次是真的考虑。
回家的路上,阮软经过一家便利店。橱窗里摆着各种酒水,其中一瓶琥珀色的威士忌在灯光下闪闪发光,像极了厉沉舟常喝的那种。她停下脚步,鬼使神差地走进去,拿起那瓶酒看了看标签。
"小姐喜欢这个?"店主热情地问,"现在特价哦。"
阮软像被烫到一样放下酒瓶:"不,谢谢。"
走出便利店,她的心跳仍然不稳。为什么看到一瓶酒都会想到他?为什么每个黑发高个的男人背影都让她呼吸急促?为什么已经过去两个月,那些记忆还是如影随形?
公寓里空无一人。阮软热了母亲留的饭菜,一个人坐在餐桌前慢慢吃。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突然一条快讯吸引了她的注意:
"A市警方近日破获一起重大毒品案件,缴获海洛因二十公斤,抓获犯罪嫌疑人五名。据透露,该团伙与半年前'暗夜'酒吧涉毒案有关联..."
阮软的筷子掉在地上。屏幕上闪过几张案发现场的照片——一栋破旧仓库,警察押着戴手铐的男人...但没有一个是厉沉舟。
新闻很快转向下一个话题。阮软蹲下身捡筷子,手抖得几乎拿不稳。他还活着吗?被捕了?还是依然在逃亡?
母亲藏起来的那张素描,她偷偷看过好几次。厉沉舟画得那么细致,连她耳后的一颗小痣都分毫不差。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突然从世界上消失得无影无踪?
洗完澡,阮软站在浴室的镜子前,看着雾气中自己模糊的倒影。脖子上空荡荡的,玉佛已经收起来很久了。她擦干手,从抽屉深处取出厉沉舟给的那枚,轻轻戴回脖子上。
翠绿的玉石贴在皮肤上,冰凉如初。镜中的女孩突然变得陌生——眼睛太亮,嘴唇太红,锁骨处的玉佛像一滴绿色的泪。
手机突然响起,是周雨晴:「重磅消息!周六联谊理工学部来了个超级大帅哥,刚从美国交换回来!据说是校草级别!你一定要来!!!」
阮软笑了笑,回复:「好啦,我去。」
发完这条消息,她摸了摸玉佛,轻声自语:"看,我真的在重新开始了..."
但镜子里的女孩眼神闪烁,像在隐藏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