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第三人民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阮软坐在骨科诊室外的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病历本。母亲今早下楼梯时扭伤了脚踝,现在正在里面拍片。墙上的电视静音播放着早间新闻,画面突然切换到A市警方召开的新闻发布会。
"......陈某团伙已被彻底捣毁,缴获毒品价值超过两千万......"
阮软盯着屏幕上那些被押解的犯罪嫌疑人,没有一个是他。既庆幸又失落的矛盾感像细小的针,轻轻戳刺着她的心脏。
"阮小姐?"
护士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阮软跟着走进诊室,看到母亲坐在检查床上,左脚踝已经裹上了厚厚的绷带。
"骨裂,需要静养两周。"医生推了推眼镜,"尽量不要走动,每周来换一次药。"
"谢谢医生。"阮软接过处方单,搀扶母亲站起来,"能走吗?要不要借轮椅?"
母亲摇摇头,扶着她的肩膀单脚跳着往外走:"没那么娇气。只是这两周上班......"
"请病假吧。"阮软果断地说,"我在家照顾你。"
叫了出租车回家,阮软让母亲靠在沙发上,拿来靠垫和毛毯,又倒了杯温水放在茶几上。母亲看着她忙前忙后,眼神柔软:"我的小软软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阮软蹲下来,轻轻抚摸母亲脚踝上的绷带:"疼吗?"
"比起生你时的阵痛,这算什么。"母亲笑着拨开她额前的碎发,"别担心,正好休息休息。冰箱里有菜,够吃两天。"
阮软点点头,心里已经开始盘算明天的课要不要请假。S大的考勤很严格,缺席超过三次就会影响期末成绩。但把行动不便的母亲独自留在家......
"你去上课。"母亲仿佛读懂了她的心思,"我打电话叫外卖就行。"
"不行。"阮软斩钉截铁地拒绝,"我明天上午就一节课,上完立刻回来。"
晚上,阮软热了鸡汤,小心地喂母亲喝下。看着母亲鬓角新添的白发和眼角的细纹,一阵酸楚涌上心头。这个女人为她付出了一切,而她却......
手机突然震动,是周雨晴发来的课堂笔记和作业要求。阮软回复感谢,顺便说明母亲受伤需要照顾的情况。
「需要帮忙带饭吗?」周雨晴很快回复,「我可以送到你家!」
阮软犹豫了一下:「不用了,太麻烦你。」
「不麻烦!正好明天下午没课。」周雨晴发了个笑脸表情,「顺便看看阿姨,她上次做的曲奇超好吃!」
这种纯粹的善意让阮软眼眶发热。在A大,除了林小雨,她几乎没有朋友。而在这里,似乎一切都变得简单美好——如果她能忘记那个如影随形的过去。
第二天早晨,阮软给母亲准备好早餐和药物,确认她舒适地靠在床头看书后,才匆匆赶往学校。
金融案例分析课在商学院三楼。阮软专注地记着笔记,刻意忽略前排那个频频回头的男生——王奕。自从联谊那晚后,他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关切,让她既感激又不安。
课间,王奕果然走了过来:"听说你妈妈受伤了?需要帮忙吗?"
"谢谢,已经处理好了。"阮软合上笔记本,"周雨晴下午会来送饭。"
"哦......"王奕挠挠头,"那个,我有个叔叔是中医,专治跌打损伤,如果需要......"
"不用了。"阮软温和但坚定地拒绝,"西医已经处理好了。"
王奕点点头,没有坚持,只是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盒:"这是我妈做的红枣糕,补血的......给你妈妈。"
没等阮软拒绝,他已经放下盒子快步离开。红枣糕散发着甜香,阮软轻轻打开盖子,看到里面整齐的小方块上还细心地撒了桂花。这种不含任何企图的关怀,让她想起母亲常说的话——"世界上还是好人多"。
下课铃响,阮软匆匆收拾书包,准备赶回家。走廊上,一个陌生的高个子男生靠在窗边,似乎在等人。他穿着黑色连帽衫,帽子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
擦肩而过的瞬间,男生突然低声说了句:"玉佛很衬你。"
阮软猛地僵住,血液瞬间凝固。这个声音......她倏然回头,但那个身影已经消失在楼梯拐角,只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雪茄味。
是幻觉吗?还是......
"阮软?"周雨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发什么呆呢?走啦,去买给阿姨的午餐!"
阮软机械地跟着周雨晴走向食堂,耳边嗡嗡作响。那个声音,那句"玉佛很衬你",还有雪茄的气息......不可能是巧合。但他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不见她?
"你脸色好差。"周雨晴担忧地摸摸她的额头,"发烧了?"
"没事......可能有点累。"阮软勉强笑了笑,"谢谢你来看我妈妈。"
周雨晴买了母亲最爱吃的鱼片粥和几样小菜。回家的出租车上,她兴奋地讲述着校园八卦,而阮软只是心不在焉地应和,眼睛不断扫向后视镜,仿佛期待看到某个不可能出现的身影。
公寓楼下,阮软谢绝了周雨晴送上楼的提议:"我妈可能休息了,下次再来玩吧。"
"好吧。"周雨晴把食物递给她,"对了,听说今天有个转学生来我们系,超神秘,戴着帽子看不清脸。女生们都在讨论呢!"
阮软的手指攥紧了塑料袋:"是吗......什么名字?"
"不知道,好像还没正式上课。"周雨晴眨眨眼,"怎么,感兴趣?"
"随便问问。"阮软挤出一个微笑,"明天见。"
母亲已经挪到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脚踝垫着靠枕。看到阮软回来,她高兴地放下遥控器:"正好到新闻时间,一起看吧。"
本地新闻正在报道一起码头仓库火灾,画面中消防员忙碌地进出。紧接着是一则快讯:"今日上午,S大医学院附属医院收治一名枪伤患者,伤势严重但情况稳定。警方表示可能与近日打击毒品犯罪行动有关......"
阮软手中的筷子掉在地上。枪伤......医学院附属医院就在S大校园内,距离她上课的教学楼不到一公里。
"怎么了?"母亲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手滑。"阮软弯腰捡起筷子,心跳如雷。
午饭后,母亲吃了止痛药沉沉睡去。阮软轻手轻脚地走到阳台,从抽屉深处取出那部许久未开的旧手机。电量居然还有30%,屏幕上有一条未读短信,发送时间是今早八点十五分:「S大很美,适合你。」
没有署名,但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阮软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真的来了,就在她身边,却不肯露面。为什么?因为伤得太重?还是不想再打扰她的生活?
她望向窗外,楼下的小公园里有孩子在玩耍,老人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一切平静如常。但在某个她看不见的角落,是否有一双暗金色的眼睛正注视着这扇窗户?
傍晚时分,门铃突然响起。阮软透过猫眼看到是快递员,才谨慎地开门。
"阮小姐?同城快递,需要签收。"
纸箱不重,寄件人一栏空白。阮软关好门,小心地拆开——里面是几盒进口的骨伤药膏,一瓶活血化瘀的药酒,还有一盒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没有任何字条,但她知道是谁送的。
"谁寄来的?"母亲在卧室问。
"周...周雨晴。"阮软撒了谎,"她说祝你早日康复。"
她把药膏放进医药箱,巧克力藏进自己抽屉,那瓶药酒却鬼使神差地留在了床头柜上。母亲睡前看到它,惊讶地拿起来闻了闻:"这药酒......配方很特别,像是老中医的手笔。"
"试试看?"阮软轻声建议,"听说效果很好。"
母亲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问,只是倒出一些药酒轻轻按摩脚踝。浓郁的药香弥漫在房间里,莫名让人安心。
夜深了,阮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那部旧手机就藏在枕头下,屏幕暗着,沉默如石。她该回复那条短信吗?该问他在哪里吗?该不该告诉母亲他可能就在这座城市?
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银线。阮软轻轻取出玉佛,翠绿的玉石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他说过,这是开过光能保平安的。现在他受伤了,却还惦记着给她母亲送药......
手机突然震动,阮软几乎跳起来。是一条新短信:「药酒睡前用,药膏早晚各一次。巧克力给你。」
简单直接的医嘱,典型的厉沉舟风格。阮软盯着那几个字,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他皱眉写下这些的样子。她该回复什么?谢谢?你在哪?伤得重不重?为什么来S市?
最终,她只回了一个字:「好。」
发送成功后,她立刻关机,把手机塞回枕头下,仿佛这样就能阻止更多汹涌的情绪。窗外,一轮满月高悬,冷冷地注视着这座安睡的城市,和城市里那些无法安睡的灵魂。
第二天清晨,阮软被厨房的声响惊醒。她匆忙跑出去,看到母亲单脚站在灶台前煮粥。
"妈!你的脚!"
"好多了。"母亲笑着转身,"那药酒真神奇,肿消了大半。"
阮软接过勺子,强迫自己专注于煮粥,不去想药酒的来源。母亲在一旁切葱花,状似随意地问:"软软,那个送药的人......是他吗?"
勺子在锅里顿了顿。阮软没有抬头:"嗯。"
"他在S市?"
"......嗯。"
"伤得重吗?"
阮软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猜的。"母亲的眼神复杂,"新闻里说医院收治枪伤患者,紧接着就有神秘人送药......"她放下刀,"你想见他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直接剖开阮软精心构筑的平静假象。她想见他吗?那个危险又迷人的男人,那个救过她也害过她的黑帮老大,那个送她玉佛又消失无踪的厉沉舟?
"我不知道。"她诚实地说,"但我知道,和妈妈在一起的生活才是我应该要的。"
母亲走过来,轻轻抱住她:"我的傻女儿......"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妈妈只希望你快乐。如果见他能让你快乐......"
"不会的。"阮软摇头,"见到他只会让一切更复杂。我们......我们就这样很好。"
母亲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了抱她。但阮软知道,有些谎言连自己都骗不过。就像此刻,她满脑子都是那个消失在楼梯拐角的黑色身影,和那句低沉的"玉佛很衬你"。
S大的钟声从远处传来,新的一天开始了。阮软盛好粥,和母亲安静地吃早餐。电视里播放着天气预报——今天晴转多云,南风二级,空气质量良好。
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秋日。如果忽略那个可能正躺在医院里,或者躲在城市某个角落的厉沉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