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大老图书馆的地下室比想象中更阴冷。
阮软推开沉重的木门,霉味和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昏暗的灯光下,一排排老旧书架像沉默的守卫,投下长长的阴影。地下室的钟指向八点零五分,她迟到了——故意为之的小小反抗。
"你来了。"
厉沉舟的声音从最深处传来,低沉如大提琴的尾音。阮软深吸一口气,沿着书架间的过道走去。每走一步,心跳就加快一分,手心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站在一扇铁门前,依然是那身黑色装束,但没戴帽子和口罩。左脸的伤疤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更加狰狞,眼睛里却闪烁着她读不懂的情绪。
"提前三天。"阮软在距离他两米处停下,"发生什么事了?"
厉沉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推开身后的铁门:"进来再说。"
门内是个小型档案室,中央的桌子上摊开几份泛黄的报纸和文件。阮软谨慎地走进去,刻意选了离门最近的椅子坐下。
"你母亲告诉你多少?"厉沉舟开门见山。
阮软的手指攥紧了包带:"足够知道我是谁的替代品。"她直视他的眼睛,"你妹妹,十年前死于吸毒过量,左耳有颗红痣——和我一样。"
厉沉舟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她连这个都记得?"
"所以是真的。"阮软的声音发抖,"你第一次在酒吧后门见到我,就注意到了这颗痣,对不对?这就是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个替身,一个复仇计划的一部分。"
空气凝固了几秒。厉沉舟突然转身,从档案柜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几张照片推到她面前:"看清楚了,我妹妹长什么样。"
照片上的女孩大约十六七岁,黑长发,瓜子脸,笑容明媚。她穿着校服站在樱花树下,左耳确实有颗红痣——但除此之外,与阮软毫无相似之处。
"她叫厉沉星。"厉沉舟的声音罕见地柔软,"比我小十二岁,父母老来得女。聪明,叛逆,喜欢画画。"他指向照片角落的日期,"这是她死前三个月拍的。"
阮软困惑地抬头:"但母亲说..."
"你母亲只看到了一部分真相。"厉沉舟又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当年的尸检报告原件,被警方封存了。沉星体内确实有毒品成分,但致死原因是注射过量胰岛素——她根本没有糖尿病。"
阮软翻看文件,专业术语看得眼花缭乱,但结论一栏清晰写着:"疑似他杀,建议立案"。
"案子被压下来了,因为涉及某个大人物的儿子。"厉沉舟的拳头捏得咯咯响,"那个混蛋给沉星下药,又怕事情败露,让他的医生朋友'处理'掉了证据。"
"处理...你是说谋杀?"阮软倒吸一口冷气。
"仁和医院急诊科主任,赵德昌。"厉沉舟的眼中燃起冰冷的怒火,"当晚值班的还有两个护士,其中一个..."
"是我母亲。"阮软接上他的话,心脏狂跳,"所以你接近我,是为了报复?通过伤害我来报复她?"
厉沉舟突然逼近,双手撑在她椅子的扶手上,将她困在方寸之间:"如果我想报复,你现在不会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他的呼吸喷在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烟草味,"我观察你母亲三个月,确认她只是按规程办事,没有参与谋杀。但那天在酒吧后门见到你..."
"然后呢?"阮软强迫自己直视他的眼睛,"你看到这颗痣,想起了妹妹,就决定玩弄我的感情?"
厉沉舟的瞳孔微微扩大:"一开始,我只是想确认你和你母亲的关系。"他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左耳,触到那颗红痣,"但后来..."
"后来什么?"
"后来我发现你和她完全不一样。"厉沉舟退开一步,声音低沉,"沉星像团火,肆意燃烧;而你...你像被雨淋湿的雏鸟,明明怕得要死,却倔强地不认输。"
这个比喻让阮软鼻尖一酸。她别过脸,看向桌上的文件:"所以为什么现在告诉我这些?"
"因为赵德昌来S市了。"厉沉舟的表情重新变得冷硬,"他查到沉星的案子有人重新调查,顺藤摸瓜找到了你母亲。你们有危险。"
阮软的血液瞬间凝固:"你是说...那个害死你妹妹的凶手,现在盯上了我妈妈?"
"不止。"厉沉舟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看看这是谁。"
照片上是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正走进一家高档餐厅。阮软眯起眼睛——在餐厅玻璃的反光中,隐约能看到对面马路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张铭。
"张铭...和这个赵医生有关系?"
"张铭的父亲是省公安厅副厅长,而赵德昌是他大学室友。"厉沉舟冷笑,"现在明白为什么'暗夜'会被突击检查,为什么你母亲刚出院就被跟踪了吗?"
碎片开始拼合。张铭接近她不是偶然,警方对厉沉舟的追捕不只是因为毒品...这一切背后,是一个横跨十年的复仇与掩盖。
"那你呢?"阮软突然问,"你原本打算怎么报复赵德昌?杀了他?"
厉沉舟的眼神变得深不可测:"法律给不了沉星正义。"
"所以你还是个罪犯。"阮软站起来,声音发抖,"即使有再多理由,杀人就是杀人。我妈妈为了摆脱我爸的暴力,带我辗转多少个城市,就为了远离这种'私刑正义'..."
"我不是你父亲!"厉沉舟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我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伤害无辜的人!"
"那我算什么?"阮软甩开他的手,泪水终于决堤,"你布下的棋?复仇的筹码?还是说..."她的声音哽咽了,"你看着我时,其实是在透过我看她?"
厉沉舟的表情像被击中要害。他沉默了很久,最终从内袋掏出一个旧钱包,取出一张折叠的纸条:"沉星临终前写的。警方没让任何人看,是我买通护士偷出来的。"
阮软颤抖着展开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哥,不是他们的错。是我太傻,相信了林少的爱情。药是我自己吃的,但针...针不是医生打的。去找小慧姐,她知道真相...」
"小慧?"
"沉星的闺蜜,在我找到她前就'自杀'了。"厉沉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痛苦,"十年了,阮软。我追查每一个线索,却发现真相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溜走。直到遇见你..."
"因为我母亲那晚在场?因为这颗痣?"阮软擦掉眼泪,"所以你救我,保护我,给我钱...都只是为了获取情报?"
厉沉舟突然将她拉近,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如果我只想利用你,大可不必亲自去工厂救你母亲,不必挨这颗子弹。"他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肩的伤处,"更不必冒险来S大,就为了远远看你一眼!"
伤口隔着衬衫传来热度,阮软能感觉到结痂处的凹凸不平。这是为她受的伤,为她们母女挡的子弹。但这一切的起点,依然是那个死去的女孩...
"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她抽回手,声音破碎,"你说你不是因为我像她才接近我,可如果不是这颗痣,你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一开始,是的。"厉沉舟罕见地坦承,"但现在..."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阮软,你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重要到什么程度?"阮软逼问,"足够让你放弃复仇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悬在两人之间。厉沉舟的眼神变得晦暗不明,沉默在档案室里蔓延。远处传来老旧水管滴水的声音,像倒计时的秒针。
"我不能。"最终他低声说,"但我会用合法的方式。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只差最后一步..."
阮软摇摇头,后退几步:"你知道吗?我妈妈常说,爱不是甜言蜜语,而是选择。你选择复仇,我选择家人。"她深吸一口气,"如果...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离开S市。别再联系我,别再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厉沉舟的表情像被击中要害:"阮软..."
"我会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阮软转身走向门口,声音颤抖却坚定,"祝你...找到你要的真相。"
她的手刚碰到门把,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回头看去,厉沉舟单膝跪地,脸色惨白,左肩的绷带渗出新鲜的血迹。
"你...!"阮软本能地冲回去扶他。
厉沉舟借力站起来,却趁机将她锁在怀中:"撒谎。"他的声音沙哑,"你明明在乎。"
这个拥抱太熟悉,雪茄、威士忌和血的混合气息瞬间击溃了阮软的防线。她挣扎了一下,最终放弃抵抗,额头抵在他没受伤的那侧肩膀。
"为什么一定要是你..."她哽咽着问,"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厉沉舟的下巴轻轻蹭过她的发顶:"因为我试过了,小兔子。"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十年,我试过忘记,试过放纵,试过用酒精和鲜血麻痹自己...但没有人像你一样,让我想重新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光。"
阮软抬起头,泪水模糊了视线:"证明给我看。放弃复仇,交给法律处理。"
厉沉舟的拇指擦过她的泪痕:"如果我答应你...你会等我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包含了太多承诺。阮软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的痛苦和希望同样真实。她想起母亲的话——爱是一种选择。
"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她轻轻推开他,"把证据交给警方,让赵德昌接受法律制裁。如果..."她咬了咬嘴唇,"如果你做到了,再来找我。"
厉沉舟的眼神亮了起来,像黑暗中突然点燃的火把。他缓慢而郑重地点头:"一周。给我一周时间。"
他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吊坠——一条细细的银链,挂着一枚子弹壳:"沉星送我的十八岁生日礼物。现在给你保管。"他将链子系在阮软脖子上,"一周后,我来取回它...和你。"
阮软摸着那枚子弹壳,金属还残留着他的体温:"如果一周后你没来..."
"那就忘了我。"厉沉舟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过你该过的生活。"
档案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三长两短。厉沉舟立刻警觉起来:"阿杰的信号。有人来了。"
他迅速收拾好文件,塞进阮软包里:"带回去给你母亲看。无论发生什么,这三天别出门,别相信任何自称警察的人。"
"是赵德昌的人?"
"更糟。"厉沉舟的表情凝重,"张铭。"
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厉沉舟推开通往另一条通道的暗门:"从这边走,直通图书馆后门。快!"
阮软犹豫了一秒,突然踮起脚在他脸颊上轻吻一下:"一周。"她轻声说,然后头也不回地冲进暗道。
黑暗的通道里,阮软的心跳声大得仿佛整个地下室都能听见。脖子上挂着子弹壳,包里装着足以颠覆十年冤案的证据,而身后...是一个愿意为她改变复仇计划的男人。
一周。七天。168个小时。她会等。
但首先,她必须确保母亲安全。因为无论厉沉舟带来的是真相还是更大的谎言,有些选择,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