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的雾气浓得化不开,七个青铜面具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我握紧配枪,指节发白,金属枪身在掌心硌出深深的印子。胸口的星星印记一跳一跳,豪的意识在我脑海里翻腾,带着熟悉的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害怕。
“别硬撑。”我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不知道是说给豪听,还是给自己打气,“等会儿别捣乱。”
“谁捣乱了?”豪的声音带着点不爽,还有点委屈,“上次不是我,你早就成那些假货的收藏品了。”
林峰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着走廊惨白的光:“时空锚点坐标已经锁定,就在教学楼三楼西头的304教室。但是…”他调出数据板,上面的时空稳定指数正在疯狂下降,“时间流速不稳定,里面的时间可能比外界快十倍,或者慢十倍。”
我摸了摸手腕上豪咬出来的浅浅牙印,那里已经不发光了,但皮肤下却传来一阵温热的感觉,像是有生命在流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我迈开步子,战术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与豪在我意识里的心跳声奇妙地合拍。
走廊墙壁上的时钟指针一直在逆时针转动,从三点转到十二点,再跳回三点,永不停歇。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旧书本的味道,混杂着豪惯用的薄荷味洗发水香气。这味道让我鼻子发酸,突然想起大学时偷偷用他洗发水的日子,被发现后他红着脸骂我变态,却还是把瓶子塞进我怀里。
“喂,你发什么呆?”豪在我脑子里戳了戳,语气有点不自在,“前面就是楼梯口了。”
我回过神,发现自己站在楼梯拐角,手不自觉地扶着墙壁。那里有块砖是松的,大三那年豪胃痛晕倒,我就是在这里把他背起来的,当时这块砖差点被我们俩的体重压塌。现在指尖触到那块松动的砖,还是温的,像是刚有人碰过。
“走了。”我甩开那些翻涌的回忆,快步上楼。木质楼梯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每一阶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二楼走廊贴着校运会海报,照片里豪穿着运动服冲过终点线,脸颊通红,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我停下脚步,手指抚过照片里他的脸,指尖传来相纸粗糙的质感。
“别看了!”豪突然吼了一声,声音之大震得我太阳穴嗡嗡作响,“快走啊!发什么神经!”
我被他吼得一激灵,手上的照片突然动了。照片里的豪转过头,直勾勾地看着我,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缓缓抬起手,指向三楼楼梯口。我猛地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公告栏上,金属边框硌得我后背生疼。
“怎么了?”林峰追上来,手里的枪已经上膛。
“没什么。”我揉了揉太阳穴,再看那张海报时,豪还是那个冲过终点线的样子,笑着,眼睛亮晶晶的,一点也不诡异,“走吧,去304。”
三楼走廊比下面更暗,窗户都被黑色的窗帘挡住了,只有教室门上方的小窗户透出微弱的光线。空气里的薄荷味更浓了,还混着一股甜腻的消毒水味,像极了医院病房的味道。我们一间间教室排查过去,门牌上的数字从301跳到303,每间教室都是空的,桌椅蒙着白布,像盖着一个个尸体。
“前面就是304了。”林峰压低声音,指了指走廊尽头的教室门。那扇门没有关严,留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里面透出温暖的黄色光线,和其他教室的惨白截然不同。
我做了个手势,让林峰待在原地,自己贴着墙根慢慢挪动。离门口越近,胸口的印记就越烫,豪的意识像烧开的水一样翻腾。“别进去…”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痛苦,“别…看…”
我没理他。配枪保险栓打开的瞬间,我一脚踹开教室门。
温暖的阳光扑面而来,刺得我睁不开眼。空气中是熟悉的粉笔灰和阳光晒过的味道,讲台上的吊扇呼呼转动,发出轻微的嗡嗡声。教室里坐满了人,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低着头刷刷地做题。黑板上写着倒计时:距离高考还有248天。
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坐着个熟悉的身影。白T恤,牛仔裤,头发乱糟糟的,右手转着笔,左手撑着下巴,望着窗外发呆。侧脸的轮廓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睫毛又长又密,鼻尖微微翘起,是我刻在骨子里的模样。
豪。
我的枪口不受控制地垂了下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喘不过气。讲台上的老师敲了敲黑板:“陆志辰!又走神!这道题你来解!”
窗边的少年吓了一跳,笔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慌忙站起来,脸红到了耳根,低着头不敢看老师:“我…我不会…”
全班哄堂大笑。少年的脸更红了,手指紧紧攥着衣角,快要把布料扯烂。
“你敢笑话他?”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吼了出来。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炸开,所有人都回过头,用空洞洞的眼睛看着我。
不,不是所有人。
只有少年没有回头。
他缓缓抬起手,伸到窗外,接住了一片飘落的银杏叶。阳光透过他的指缝,在桌子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然后,他慢慢转过头,脸上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平静笑容,眼睛里却空无一物,像是两潭深邃的死水。
“你来了。”他开口,声音却不是少年该有的清亮,而是无数个声音叠在一起,苍老的、稚嫩的、男的、女的…全都在说同一句话,“我等了你好久。”
教室里的其他学生突然站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像是提线木偶。他们缓缓转过身,脸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变成了和少年一样空洞的样子。黑板上的倒计时开始疯狂变化,数字从248变成0,然后变成密密麻麻的3:13,填满了整个黑板。
“收藏家,欢迎来到记忆囚笼。”少年站起身,白T恤慢慢变成了黑色的风衣,牛仔裤变成了警督制服,手里的银杏叶变成了一枚青铜面具,“这是你的执念,也是我的牢笼。”
我握紧枪,指节发白,全身的血液像是凝固了。胸口的印记烫得吓人,豪的意识在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
“放开他!”我嘶吼着,枪口指向那个越来越像面具人的少年,“你到底想干什么?”
少年笑了,无数张脸在他头上重叠闪烁:“我想让你看看真相啊。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他打了个响指,教室里的场景突然扭曲、旋转,像被打碎的玻璃。
再次稳定下来时,我们站在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刺鼻,白炽灯惨白刺眼。不远处的病房门口,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我,穿着病号服,瘦得脱了形,手里紧紧攥着一张HIV阳性诊断书,指甲几乎嵌进纸里。另一个是豪,穿着警督制服,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
“所以…你早就知道了?”“我”的声音沙哑得不像人话,带着绝望的颤抖。
豪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各玩各的那天开始,我就去做检查了。上周拿到结果,阴性。”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声音里带着哀求,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望。
豪终于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冷得像冰:“告诉你?然后呢?让你用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求我原谅?慧宇,我们早就完了。”他拿出手机,点开一个对话框,屏幕朝向“我”,“看看吧,你那些‘朋友’发的。你以为你的那些破事,我不知道?”
屏幕上是不堪入目的聊天记录,还有几张模糊的照片,是“我”在酒吧里和陌生人接吻的样子。眼泪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手里的诊断书飘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我不爱你了。”豪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刀,精准地刺穿“我”的心脏,“从来没有爱过。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可怜你。现在,我不想可怜了。”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恋,背影决绝得像从未认识过。
“我”瘫坐在地上,诊断书被泪水浸透,模糊了上面的字。走廊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缕阳光,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却照不进“我”心底的黑暗。
“看到了吗?”面具人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残忍的笑意,“这就是真相。他从来没有爱过你,你只是他可怜的对象。”
“闭嘴!”我怒吼着,一枪打在他脸上。子弹穿过他的身体,打在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一个黑洞洞的弹孔。面具人毫发无损,脸上的笑容更加诡异。
“是你自己不肯承认。”他挥了挥手,场景再次变换。这次是在豪的公寓里,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豪站在衣柜前,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盒子。他打开盒子,里面是我送他的所有东西:第一年生日送的手工钥匙扣,第二年圣诞送的围巾,第三年纪念日送的情侣戒指…每一件都保存得完好无损。
他拿起那个钥匙扣,手指轻轻摩挲着上面磨掉漆的字母,眼圈慢慢红了。然后,他猛地把盒子摔在地上,东西散落一地。他蹲下身,双手抱住头,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透过指缝传出来,像受伤的小兽。
“我该怎么办…对不起…对不起…”他反复呢喃着,泪水滴在地上的钥匙扣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无法呼吸。原来他说不爱我…是假的。原来他说可怜我…是假的。原来他把我送的东西都扔了…也是假的。
“假的。”面具人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这些都是假的!是你的意识编造出来的幻象!为了掩盖他不爱你的事实!”
场景再次旋转,这一次,我们回到了警署的装备室。豪躺在地上,蓝血染红了我的作战服,胸口破了一个星形的洞,星星印记黯淡无光。他抓着我的手,力气大得惊人,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舍。
“别…忘了我…”他的声音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不管…变成什么样子…找到我…”
“不要!”我嘶吼着,想要抱住他,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失去光泽,手无力地垂落。
“啊——!”我痛苦地咆哮,胸口的印记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银光。豪的意识像挣脱牢笼的野兽,在我脑海里疯狂冲撞。
“别信他!”豪的声音清晰得吓人,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那些都是假的!是他制造的幻觉!”
银色的光芒从我的胸口涌出,像潮水般淹没了整个幻象空间。教室、医院、公寓、装备室…所有场景都在银光中扭曲、破碎,露出后面漆黑的虚空。面具人发出刺耳的尖叫,无数张脸在他头上痛苦地扭曲、消失。
“不!我的藏品!我的记忆囚笼!”他疯狂地挥舞着机械臂,光刃划破虚空,却无法碰到我分毫。
银光凝聚成锁链,像上次一样缠绕住他的身体。这一次,锁链上的荆棘更加锋利,深深扎进他的皮肤,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面具人身上的无数张脸同时发出惨叫,慢慢消融在银光里。
“我们会再见的,收藏家!”随着最后一声不甘的咆哮,面具人彻底消失在虚空里,只留下一个青铜面具,在银光中缓缓飘落。
我伸手接住面具,金属冰凉刺骨。面具背后刻着一行小字:“第十三个容器,即将觉醒。”
银光大盛,将我和林峰包裹其中。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我紧紧闭上眼睛,意识像坠入无尽的深渊。
失重感像冰冷的海水将我吞没。再度睁开眼时,鼻腔灌满铁锈味,混着隔夜茶水的酸腐气息。我趴在布满茶渍的木桌上,右手压着一本摊开的高数习题册,墨迹晕染了半页草稿纸。
"发什么呆?老师刚点你名都没听见。"
熟悉的声音贴着耳朵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我触电般转头,豪的脸近在咫尺,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橡皮屑。他穿着蓝白校服,头发翘着几根呆毛,手里转着的黑色水笔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讲台上,高数老师推了推老花镜:"陆志辰,把最后一道题的解法念给大家听。"
全班的视线聚焦过来。我僵在座位上,右手不受控制地翻动习题册——最后一页空白如新,可桌面反光里映出的那只手,正握着水笔在纸上沙沙书写,字迹与豪如出一辙。
"别装失忆了,"豪用肘尖撞我胳膊,声音压低却带着笑意,"昨天在图书馆不是你教我做的这道题?还说什么'用拉格朗日中值定理能节省三行步骤'。"
我盯着桌面上自己倒影的手,那只手正流畅地画出辅助线,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讲台上的老式挂钟突然发出齿轮错位的怪响,长针疯狂转过十二圈,停在3:13。
窗外的天色瞬间暗下来。本该是盛夏午后,却飘起漫天银杏叶,金黄碎片粘在玻璃窗上,形状渐渐扭曲成一张张熟悉的脸——医院走廊里豪决绝的背影、装备室里逐渐冰冷的手指、照片里冲过终点线的笑容......所有影像重叠成青铜面具的轮廓。
"注意看黑板。"豪的声音毫无波澜。
我猛地抬头,原本写满公式的黑板爬满暗红色液体,正缓缓凝聚成一行字:"所有记忆都是可以被篡改的"。字迹边缘不断滴落,在讲台积成小小的血泊,倒映出天花板垂下的绞索。
教室里的同学集体转向我,五十双眼睛同时流淌黑色粘液。前排女生慢慢扯下自己的脸皮,露出青铜色泽的金属骨骼,机械臂关节咔嗒作响:"找到你了,第十三号容器。"
"跑!"
豪的声音突然在意识深处炸响。现实与幻觉撕裂的剧痛中,我看到自己的手握住豪校服下的手腕——触感温热干燥,脉搏在皮肤下跳动如擂鼓。这不是假的。
习题册突然着火,蓝色火焰顺着指尖爬上来。我拽着豪撞碎玻璃窗,银杏叶雨瞬间将我们吞没。下坠过程中,他反手扣住我的手指,校服撕裂声里,警督制服的黑色袖口滑落,露出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