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锈味钻进鼻孔的时候，我正趴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后脑勺一跳一跳地疼，像是被人用烧红的铁丝穿过太阳穴，沿着脊椎往下滋啦滋啦地烫。胃里翻江倒海，记忆迷宫里那些融化的黏液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抬手抹了把脸，全是冷汗。
“咳……”嗓子干得像砂纸，我撑着地板坐起来，眼前发黑。荧光灯管在头顶滋滋闪烁，忽明忽暗的光线照着半截陷在墙里的地铁车厢。绿色的苔藓从控制台缝隙里钻出来，顺着锈迹斑斑的按钮蔓延，在幽绿的光线下看着像某种活物的血管。空气里全是机油混着潮湿泥土的味儿，还有点说不出的甜腥味，像是哪里的管道漏了。
我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还紧紧攥着那把消防斧。斧柄贴着手心，带着点人体的余温，不是冰冷的金属感。这绝不是普通的消防斧——我摸着斧刃上暗银色的纹路，想起豪半机械化的身体砸向容器盖时溅出的火花。
“豪……”我低声喊了句，声音嘶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喉咙里腥甜翻涌，我用力咽了口唾沫，血腥味在舌尖炸开。
【临时安全屋已激活，时空坐标2077.06.15，上海废弃地铁网络】
淡蓝色的系统界面突然在眼前弹开，视网膜投影刺得我眼睛生疼。我抬手想揉眼睛，却发现手腕上沾着什么黏糊糊的东西——低头一看，战术服小手臂位置裂开道口子，血珠正顺着伤口往下渗，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一滩。奇怪的是一点都不疼，大概是记忆迷宫的后遗症还没过去。
胸口的星星印记又开始发烫，比刚才在容器里时弱了点，像冬天揣在口袋里的暖手宝。我把斧头靠在墙上，伸手按住那个位置，金属质感的警督制服下能清晰摸到印记的轮廓，像是烙在骨头上的烙印。
“联系豪。”我对着空气说，系统界面立刻切换到通讯频道。雪花点在屏幕上跳跳停停，背景音只有电流的滋滋声，像无数只虫子在耳边爬。
“豪！听得见吗？”我抓着通讯器站起来，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我到安全屋了！你在哪儿？”
回答我的只有更嘈杂的电流噪音。
地铁车厢的窗户蒙着厚厚的灰，看不清外面的情况。我一瘸一拐地走过去，指尖刚碰到玻璃，就听见“咔嚓”一声脆响——玻璃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原来外面不是黑夜，是粘稠的紫色雾气，像打翻的墨汁在水里晕开。
“操。”我后退两步，后背撞到某个金属支架。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寒颤，突然意识到这间安全屋安静得可怕。没有地铁运行的震动，没有外面世界的声音，甚至连风都没有，只有头顶荧光灯管的滋滋声，还有我自己粗重的呼吸。
消防斧突然发出微弱的蓝光。我猛地回头，看见斧柄末端的纹路正在闪烁，像呼吸灯一样明灭。刚才太紧张没注意，斧刃和普通消防斧没区别，但握把处多了几个复杂的几何图案，现在正发着光，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扭曲成怪物的形状。
我走过去拿起斧头，掂量了一下。比看起来轻很多，重心分配得很奇怪，不像是用来劈柴的，倒像是……某种钥匙？
斧柄末端有个米粒大小的接口，上面覆盖着伪装成防滑纹路的旋盖。我用指甲抠开旋盖，露出里面的金属触点，排列方式正好和我警督徽章背面的接口吻合。
“赌一把。”我咬咬牙，把警徽按了上去。
“咔哒”一声轻响，像是骨骼错位的声音。斧柄突然弹出个两厘米长的数据芯片，蓝光从芯片边缘溢出，在昏暗的车厢里划出一道冷光。芯片接口是超时空警督专用的量子加密类型，我在警署培训时见过。
控制台突然发出电流的滋滋声，屏幕闪烁了几下，竟然亮了。绿色的代码瀑布流下来，最后定格在登录界面——需要权限验证。我把数据芯片插进控制台侧面的接口，心脏跳得像要炸开。
【权限验证通过，欢迎您，慧宇警督】
机械女声响起的瞬间，控制台上方的全息投影仪亮了。淡蓝色的光束交织成豪的脸，悬在半空中。他看起来有点憔悴，眼下有黑眼圈，头发比平时乱，穿着身我没见过的黑色潜行服，领口沾着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
“如果慧宇看到这个，我可能已经……”他的嘴唇动着，声音断断续续的，“记忆碎片不稳定，我尽量长话短说。”
投影画面抖了一下，变成豪在通风管道里爬行的场景。空间很窄，他得侧着身子挪动，肩膀蹭过布满灰尘的金属壁。镜头随着他的动作晃动，能看到下方实验室的景象——无数玻璃容器整齐排列，每个容器里都漂浮着模糊的人影。
“这是齿轮会的秘密实验室。”豪的画外音响起，背景有细微的电流声，“他们在收集‘容器’——像你我这样的时空异常者。每个容器对应不同能力，编号越靠近0，觉醒程度越高。”
画面突然切换，豪正躲在管道口，拿微型摄像头往下拍。镜头聚焦在第十二号容器上，透明舱内漂浮着个穿白大褂的人影，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眼睛紧闭，胸口发着微弱的绿光。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了。
那个人的侧脸轮廓我这辈子都忘不了——高挺的鼻梁，习惯性微抿的嘴唇，还有鬓角那道浅疤，是大学时带我做实验不小心被玻璃划伤的。
李教授。我大学时的导师，毕业后还经常请我吃饭的忘年交，在我确诊后唯一一个打电话关心我的长辈。
“是他？怎么可能……”豪的声音里满是震惊，和我现在的心情一样。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指掐进掌心，指甲断了都没感觉。
画面里，豪操作着终端，调出文件列表。全息屏幕上的文字飞速滚动，我费力地辨认着关键词：
【12号实验体：李建国，代号“齿轮匠”】\
【觉醒进度76%，能力：时空公式具象化】\
【改造日期：2069.11.05】\
【状态：稳定休眠】
2069年？那时候我还在原来的世界给甲方改PPT，豪应该刚进警队没多久。李教授那时候在大学里带研究生，每周三会在实验室待到深夜，泡的花茶总是玫瑰花味的。
“不可能……”我喃喃自语，后退一步撞到身后的金属架。架子上的空罐头掉下来，在地上滚出老远，声音在空旷的车厢里格外刺耳。
投影画面突然切换成录音场景。豪躲在通风管道的拐角，镜头对着下方的会议室。门虚掩着，李教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平静得像在讲课：
“第十三号实验体的心智融合度超出预期，他和豪的记忆共鸣太强了。”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像是有人在用砂纸摩擦玻璃：“需要加强刺激吗？他对豪的信任已经被我们破坏了，再给点‘背叛’的证据？”
“不用。”李教授轻笑一声，“慧宇那孩子，看着聪明，其实最认死理。他亲眼看到那些‘证据’，加上豪刻意表现出的冷漠，足够在他们之间划道口子了。记忆迷宫只是催化剂，真正让他们决裂的，是人性的弱点——恐惧，怀疑，还有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齿轮会需要他完全觉醒，只有第十三号能启动‘星轨’。”沙哑声音说，“等他和豪的灵魂彻底融合，就是我们掌控三千宇宙的时候。”
“快了。”李教授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等豪把第十三号带到最终容器，就是他们俩……哦不，是我们成功的时候。”
投影突然变成雪花，豪的脸重新出现，表情扭曲，像是信号不良：“……记住，别相信任何人……特别是你觉得最不可能背叛的人……如果我没能……”
画面彻底黑了。控制台发出刺耳的警报声，红光开始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时空波动接近！】\
【警告！时空锚点暴露！】\
【威胁等级：S】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李教授的话在脑子里反复回响。那些照片，那些聊天记录，豪冰冷的眼神和刻意伪装的冷漠……原来从一开始就是个局。上一世我以为是自己毁了一切，却没想到是有人在背后操纵着一切，像提线木偶一样耍得我们团团转。
“操！”我一拳砸在控制台上，玻璃屏幕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不是因为害怕，是愤怒，是悔恨，是心疼——心疼那个在医院走廊里背对着我流泪的豪，心疼那个在通风管道里录下这些的豪，心疼那个明明一直在保护我却被我误解了那么久的豪。
胸口的星星印记突然剧烈发烫，像是要烧穿皮肤。我疼得弯下腰，双手捂着胸口跪在地上，视线模糊中，控制台突然弹出一个新的文件。
是张照片，藏在豪的加密文件夹最深处，命名是“等这件事结束”。
照片上是个皱巴巴的奶糖纸，透明塑料包装，上面印着早已停产的“大白兔”图案。我认得这个奶糖纸，太熟悉了——六岁那年春游，我把最后一块奶糖塞给豪，他揣在兜里化了半颗，黏糊糊的糖纸被他宝贝似的夹在课本里，夹了整整六年。后来我们搬家，课本弄丢了，我以为这张糖纸早就没了。
原来他一直留着。
照片下面有段文字，是豪笨拙的字迹：
“等抓住幕后黑手，就去找慧宇。告诉他所有真相，就算他恨我，也要让他知道。如果他还愿意……带他去吃巷口那家麻辣烫，多放香菜，他喜欢。”
后面还有几行被划掉的字，隐隐约约能辨认出：“对不起”，“其实一直”，“喜欢你”。
“豪……”我哽咽着，把额头抵在冰冷的控制台上。胸口的疼痛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麻木感，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原来他从来没放下过，从来没有。上一世的分手，那些伤人的话，全都是演的。他像个傻子一样独自扛着所有，保护我，调查真相，甚至不惜让我恨他。
“轰隆——”
剧烈的震动打断了我的思绪。安全屋入口处的空气开始扭曲，像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紫色雾气涌进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三个高大的人影从雾中走出，银色的金属骨骼在幽绿的光线下闪着冷光，脸上覆盖着和记忆迷宫里一样的青铜面具，面具眼睛的位置跳动着红光。
“找到第十三号容器，带回齿轮会。”中间那个人开口，声音像是无数个机械合成的，没有任何感情起伏。
我猛地站起来，抓起靠在墙边的消防斧。斧刃在闪烁的红光下泛着冷光，斧柄的蓝光和面具人的红光遥相呼应，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噼啪作响。
“想要我跟你们走？”我握紧斧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先问问它同不同意。”
面具人没有说话，只是齐刷刷地抬起右手。金属手臂变形，露出里面闪烁的枪管。
就在这时，控制台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紧急消息！检测到匹配生命信号！】
我下意识地看向屏幕，一行红色的文字跳了出来：
【生命信号来源：13号容器方向】\
【匹配对象：豪（灵魂波动98.7%吻合）】\
【状态：微弱，但稳定】
豪还活着？
我心脏猛地一跳，抬头看向面具人。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这条消息，面具下的红光闪烁得更快了。
“优先回收第十三号容器，豪的残余意识可以后期提取。”左边的面具人说，手臂上的枪管对准了我的胸口，星星印记的位置。
我咧嘴笑了，擦掉脸上的眼泪和血污。恐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上一世我失去了他一次，这一世，就算是死神来了，我也要把他抢回来。
“想动他？”我举起消防斧，斧刃划过一道银光，“先踏过我的尸体。”
荧光灯管突然爆裂，黑暗瞬间吞噬了整个安全屋。面具人开枪的声音，子弹呼啸而来的破空声，还有我自己沉重的呼吸声，混杂在一起，拉开了战斗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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