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开始变得透明时,我闻到了消毒水味。不是医疗中心那种带着铁锈味的消毒水,是十二岁那年豪发烧住院,病房里飘着的柠檬味消毒水。我想抓住什么,却只捞到一把空气,透明的掌心穿过身前的操作台,像穿过一层雾气。
"意识正在剥离宿主。"林医生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第十七号实验体的灵魂韧性超出预期值,可惜还是逃不过......"
逃不过什么?我想问,却发不出声音。视线里的一切都在融化,陈队的警服变成流淌的深蓝色颜料,爬满墙壁的黑色黏菌是蠕动的墨汁,连红色月亮都成了滴在宣纸上的血渍。只有后颈那截断掉的锁链还在发烫,十七节碎成粉末的链节扎进皮肤里,像十七根烧红的针。
豪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不是记忆里模糊的影子,是清清楚楚的脸——右眉骨有道三厘米的疤,是我们二十岁那年抓小偷时被砖头划的;左耳有个极淡的耳洞,是他喝醉了非要打情侣款,疼得掉眼泪还嘴硬说没事;还有鼻尖那颗几乎看不见的小痣,我以前总爱用指尖蹭。
"慧宇哥,鱼丸要凉了。"十三岁的豪举着纸杯站在雨里,浑身湿透还笑得像个傻子,"老板多给了我两串,快吃。"
纸杯突然变成染血的手术同意书。二十岁的豪穿着蓝白条纹病号服,笔尖在"自愿参与实验"那行字上发抖:"医生说成功了就能赚够你的治疗费,慧宇...等我回来,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画面又碎成玻璃碴。这次是豪被绑在实验台上,白大褂拿着电击器往他太阳穴上贴:"最后问一次,第十七号时空锚的坐标藏在哪儿?"他咳着血笑,后颈的锁链纹身寸寸断裂:"你们找不到...永远找不到..."
原来不是十七次实验。是十七次处决。
愤怒像岩浆一样从我喉咙里喷发出来。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能感觉到皮肤在发烫,透明的双手开始重新凝聚实体,指甲缝里渗出的血珠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豪!"我听见自己在嘶吼,声音不像是我的,"你他妈给我出来!躲在记忆里算什么本事!"
红色月亮突然剧烈震颤。悬在医疗中心中央的巨大血球表面裂开无数纹路,像某种活物睁开了眼睛。后颈的断链碎片突然活了过来,十七节红光闪烁的链节挣脱皮肤束缚,在空中组成完整的圆环状。
"有意思。"林医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情绪,不是冷静也不是兴奋,是纯粹的厌恶,"原来你们真的能在时空乱流里同步意识,难怪实验日志要把你们列为高危对象。"
警徽突然撞进我的手心。凉得像冰,背面的简笔画小人烫得像火。那是豪十二岁送我的钥匙扣图案,两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牵着手指,他当时还说:"这代表我们永远不分开。"现在这两个小人正发出刺眼的蓝光,和我后颈的红链圆环产生共鸣,形成一道红蓝交织的光柱直冲 ceiling。
黑色黏菌突然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碰到了克星。那些啃噬墙壁的恶心玩意儿潮水般退去,露出后面满墙的实验记录——十七个培养舱,十七具"慧宇"的尸体,第十七张照片里的豪跪在血泊里,抱着编号十七的实验体笑得满脸是泪。
"对不起..."我听见他在哭,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呼吸洒在颈窝,"对不起慧宇...我毁了那么多个你..."
我猛地回头。
没有人。
但后颈的锁链正在发烫,十七节链节顺着脊椎往下游走,在心脏的位置结成红色光球。与此同时,掌心警徽小人散发出的蓝光沿着血管逆流,也汇入那个光球里。冷与热两种力量在胸腔里撕扯,像要把我拦腰折断。
"时空共振启动了!"林医生的声音带着惊慌,"快!封锁B区能量通道!他要带着红色月亮一起跳!"
跳?跳去哪里?
无数个时空画面突然在眼前炸开。抗日战争的战壕里,豪穿着八路军制服对我敬礼;星际战争的飞船残骸旁,他戴着破损的头盔朝我伸手;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迪厅里,他烫着爆炸头给我唱跑调的情歌......每个画面里的他都在说同一句话:找到红色月亮。
"这不是坐标!"我终于明白林医生没说完的那句话,"红色月亮是...入口?"
红蓝光球突然撕裂胸膛。我感觉自己的身体变成了巨大的能量漩涡,医疗中心的金属碎片、玻璃碴子、甚至空中漂浮的黏菌都被吸了过来,在我周围形成旋转的风暴。红色月亮表面的纹路越来越亮,最后变成第二个太阳,将紫黑色的天空照得一片血红。
林医生的尖叫被风暴吞没。她试图用能量屏障抵抗吸引力,却被卷入漩涡边缘,白大褂瞬间被撕碎,露出胸前密密麻麻的机械装置。原来她早不是人类了。
"抓紧了!"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清晰得就像贴着耳朵说话。
一双温暖的手从背后环住我的腰,带着硝烟和烟草混合的熟悉气息。心脏位置的红蓝光球骤然膨胀,将我和这双手的主人一起包裹进去。我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听见他有力的心跳,甚至能闻到他后颈那道浅浅疤痕上消毒水的味道——和我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味道。
"豪?"我颤抖着抬手,摸到他手臂上那道五厘米的疤痕,是十八岁那年为了护着我被自行车撞的。
他没说话,只是把下巴搁在我的肩上。透过能量漩涡扭曲的光线,我勉强看到他左手无名指上有个淡淡的戒指印,和我右手那个完全吻合。
红色月亮在眼前无限放大,最后变成巨大的血红色隧道。当我们冲进隧道的瞬间,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笑,和十二岁那年捧着鱼丸递给我时一模一样:
"这次换我带你回家。"
隧道里的风像被点燃的砂纸,刮得我眼睛生疼。豪环在我腰上的手臂突然收紧,我后背撞上他硬邦邦的胸膛,听见金属摩擦的咔嗒声。"抓稳操作台!"他突然低喝,我这才发现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闪着蓝光的银色拉杆。血红色的管壁开始融化,露出后面无数旋转的时空碎片——有我们高中时偷偷接吻的天台,有豪第一次穿警服向我敬礼的训练场,还有分手那天飘着冷雨的医院走廊。天台的风灌进我领口时,豪突然在我耳边骂了句脏话:"操!又他妈是这个节点!"银色拉杆剧烈震动起来,烫得我差点脱手,他腾出一只手覆上来帮我稳住,掌心的老茧磨得我虎口发麻。血管里的蓝光突然亮起,我眼睁睁看着高中校服的碎片从皮肤里渗出来,"别抗拒融合!"他咬着牙吼,后颈锁链突然发烫,十七节红光像活蛇钻进我脊椎——分手那天他颤抖的手、训练场汗湿的警服、医院里带着消毒水味的白手套,所有记忆碎片突然在血管里炸开。"操你大爷的时空碎片!"我反手抓住他手腕,校服衬衫袖子突然撕裂,露出高三那年为抢篮球留下的狰狞伤疤。豪的手背上同样位置浮出淡青色疤痕,两道旧伤在蓝光里碰出火花。拉杆猛地卡死在槽位,整个隧道剧烈倾斜,我们像滚地葫芦般撞进熟悉的铁丝网——高中天台边缘那道爬满铁锈的防护网,十七岁的豪正背对着我们,白衬衫被风灌成气球,怀里抱着生日蛋糕,蛋糕上歪歪扭扭插着"18"字样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