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凛冽,吹落了枝头最后几片顽强的枯叶。深冬的寒意渗入城市的每一个角落。距离那场充满误会与心碎的篮球赛邂逅,又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时间仿佛在林高远和余妍之间划下了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
林高远终于摆脱了拐杖,回到了熟悉的训练场。他像一头沉默的困兽,将所有的痛苦、不甘和无处宣泄的思念,都狠狠砸进了每一次挥拍、每一次极限折返跑里。他练得比受伤前更狠,汗水浸透衣衫,肌肉在极限负荷下颤抖嘶鸣,仿佛只有这种近乎自虐的疲惫,才能暂时麻痹那颗依旧沉甸甸的心。孟晴依旧试图靠近,但换来的只有他更加冰冷的漠视和拒人千里的气场。他周身笼罩着一层生人勿近的寒冰,除了必要的训练交流,几乎不与人交谈。那个偷吻过她额心的、眼神里藏着滚烫情绪的林高远,似乎彻底消失了,只剩下一个更加冷硬、更加专注也……更加孤独的球手。
余妍的生活表面平静,内里却像一潭深水。肖翼的阳光依旧炽热,他的追求也从未停止。然而,每一次示好,每一次邀约,余妍都礼貌而坚定地婉拒了。她无法欺骗自己,更无法欺骗肖翼。心湖深处那抹冷峻的身影如同磐石,牢牢占据着最核心的位置,任何试图靠近的暖流,都被无声地隔绝、冷却。她将所有的精力投入学业和社团,用忙碌填补时间的缝隙。但夜深人静时,那份刻骨的思念和未解的委屈,便如藤蔓般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关于林高远的一切,成了她绝口不提的禁忌,也是心底永不结痂的伤口。
直到大学同学组织的年末聚会。
地点选在一家热闹的KTV大包间。灯光迷离,音乐震耳,酒精的气息弥漫。久别重逢的同学们推杯换盏,嬉笑打闹,气氛热烈到几乎要掀翻屋顶。
余妍本不想多喝,她酒量很浅。但架不住老同学们热情的“围攻”。心中的郁结在喧嚣和酒精的催化下,如同沉睡的火山,开始不安地躁动。一杯,又一杯……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烧灼感蔓延开来,意识开始像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
“余妍,好久不见!这杯必须干了!”
“妍妍,别光坐着,来一首!”
“……”
起哄声、劝酒声在耳边嗡嗡作响,渐渐变得模糊不清。眼前晃动着无数张笑脸,却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心里的委屈,长久以来的压抑,还有那个挥之不去的、冰冷又灼热的身影……在酒精的猛烈冲击下,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眼眶发热,鼻尖发酸,强烈的孤独感将她淹没。她只想逃离这虚假的热闹,或者……听听那个人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句?
混乱的思绪驱使着她。她迷迷糊糊地掏出手机,屏幕的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手指笨拙地在通讯录里滑动,视线模糊,那个深深刻在心底的名字在指尖下跳跃——**林高远**。
几乎是凭着本能,她按下了拨号键。
省队训练基地的室内馆,灯火通明。
林高远刚刚结束一组超高强度的多球训练,汗水沿着紧绷的下颌线不断滴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他撑着膝盖,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气,试图用身体的极限疲惫来压制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内心的空洞。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
他皱了皱眉,这个时间点,很少有人打他电话。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来,当屏幕上跳跃着那个几乎以为被自己彻底删除、却早已烂熟于心的名字时——**余妍**——他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
她?她怎么会打电话来?
一瞬间,无数种猜测和情绪疯狂涌上心头:冰冷的嘲讽(终于想起他了?)、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无法抑制的狂喜和紧张。
他几乎是立刻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声音因为急促的呼吸和紧绷的情绪而显得异常低沉沙哑:“喂?”
电话那头没有立刻回应,只传来嘈杂震耳的背景音——震天的音乐、夸张的嬉笑声、模糊的歌声……然后,一个带着浓重鼻音、明显醉意朦胧、甚至带着哭腔的、他日思夜想的声音,软软糯糯、语无伦次地传了过来:
“呜……好吵……头好晕……好多人……我要回家……我要找……找……”
“林高远……你在哪里呀……” 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迷茫和委屈,像小猫爪子一样挠在林高远的心尖上,“……坏人……你都不理我……你和孟晴……你们……都欺负我……呜呜……”
断断续续的哭诉,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抱怨,像一把把钝刀子,凌迟着林高远的神经。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她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在那样混乱的环境里!一股滔天的怒火混合着尖锐的心疼,瞬间席卷了他!什么冷漠,什么隔阂,什么尊严,在这一刻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你在哪?!” 林高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和戾气,几乎是对着话筒吼了出来,“地址!告诉我地址!” 他一边吼,一边已经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像一头被激怒的猎豹,不顾身体的疲惫,朝着场馆外狂奔而去。
电话那头,余妍似乎被他的吼声吓到了,安静了几秒,然后报出了一个KTV的名字和包厢号,声音依旧含混不清,带着醉后的懵懂和依赖:“……好凶……你来找我吗……林高远……”
“待在原地!不准乱跑!等我!” 林高远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命令道,一脚油门踩下,黑色的轿车在寂静的冬夜里划出一道凌厉的光影,朝着那个喧嚣之地疾驰而去。胸腔里的怒火熊熊燃烧,烧得他眼睛发红。他气她不爱惜自己,更气自己听到她醉后无助地喊他名字时,那该死的心软和失控的担忧!
当他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粗暴地推开那间吵闹包厢的门时,里面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突然闯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高大男人身上。
余妍蜷缩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小脸酡红,眼神迷离,怀里还抱着一个空酒杯。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当看到门口那个逆着光、熟悉到刻骨铭心、却又带着可怕怒气的冷峻身影时,她混沌的脑子似乎有了一丝清明,随即又被更深的醉意和委屈淹没。
“林……高远?”她喃喃地,摇摇晃晃地想要站起来。
林高远无视了所有人惊诧的目光,大步流星地穿过人群,带着一身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径直走到她面前。他俯下身,一把夺过她怀里的空酒杯扔到一边,动作粗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然后伸手想要将她拉起来带离这个乌烟瘴气的地方。
“跟我走。”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胳膊,醉醺醺的余妍却像找到了依靠的藤蔓,非但没有抗拒,反而顺势就扑进了他的怀里!双臂软绵绵地、却异常固执地环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滚烫的小脸紧紧贴在他带着室外寒气的胸膛上,满足地蹭了蹭,发出小猫般的呜咽:
“呜……你来了……好冷……抱抱……”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瞬间充斥了林高远的鼻腔。怀里温软滚烫的触感,她毫无防备的依赖姿态,像一道惊雷劈中了他!他浑身僵硬,高举着想要推开她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滔天的怒火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嗤”地一声,只剩下缭绕的、带着灼痛感的青烟。
他低头看着她。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下眼睑,酡红的脸颊像熟透的桃子,嘴唇无意识地微微嘟着,发出均匀又带着酒气的呼吸。刚才还满心的戾气和质问,在她这毫无章法、全心全意的依赖拥抱下,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一种近乎无奈的、酸涩的柔软。
“余妍,松开。” 他试图拉开她环在自己腰上的手,声音低沉沙哑,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硬。
“不要……” 怀里的女孩反而抱得更紧,脑袋在他胸口胡乱地蹭着,像只耍赖的小兽,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撒娇般的委屈,“……坏人……别走……抱抱就不冷了……头好晕……你身上……好闻……”
林高远深吸一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全然依赖的模样,看着她醉后只认得他、只往他怀里钻的样子,心底那最后一点坚冰也彻底融化成了无可奈何的暖流。再大的怒火,对着这样一个醉得人事不省、只知道往他怀里拱的小醉猫,也发不出来了。
他认命般地叹了口气,脱下自己带着寒气的外套,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然后弯腰,一手穿过她的膝弯,一手稳稳地托住她的后背,稍一用力,便将轻飘飘的她打横抱了起来!
“唔……” 突然的失重感让余妍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下意识地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温热的颈窝里,呼吸灼热地喷洒在他的皮肤上。
林高远身体又是一僵,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无视了包厢里所有人惊掉下巴的目光和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抱着怀里温香软玉又醉醺醺的“负担”,大步流星地走出了这喧嚣之地,走进了寒冷的冬夜。
寒风呼啸着卷过空旷的街道。林高远抱着余妍,稳稳地走向停在路边的车。怀里的女孩很轻,像一片羽毛,又像一团燃烧的小火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热量和淡淡的酒香。她似乎在他怀里找到了最舒适的位置,安静了下来,只是偶尔会发出几声模糊的呓语,温热柔软的嘴唇无意识地蹭过他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低头看着她沉睡的侧颜,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恬静的轮廓。所有的怒气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心疼、无奈和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宠溺感。明明气得要死,明明知道她醒来可能会翻脸不认人……可此刻,抱着她,感受着她的体温和依赖,他却觉得这寒冷的冬夜,似乎也没那么难熬了。
小心翼翼地将她放进副驾驶,系好安全带。醉梦中的余妍不满地皱了皱鼻子,像失去了热源的小动物,无意识地伸手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抽离的衣角,嘟囔着:“……别走……”
林高远动作一顿,看着那只紧紧攥着自己衣角的小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只是无奈地、极轻地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虔诚的温柔。
“嗯,不走。”他低声应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寒冷。车厢内,只剩下她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冬夜的街道寂静无声,车子平稳地驶向未知的方向。所有的误会、隔阂、愤怒,似乎都被这浓烈的酒气和失控的依赖暂时封印。只剩下怀抱里真实的温暖,和心底那片被悄然融化的、名为思念的冻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