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浓烈而冰冷。急诊室的灯光惨白,映照着余妍毫无血色的脸。X光片的结果证实了林高远最坏的担忧:右外踝骨裂,需要打石膏固定至少四周。当医生说出“骨裂”两个字时,余妍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不是因为疼痛(此时麻药尚未完全消退),而是因为巨大的无力和自责——在这个他即将投入紧张备战的节骨眼上,她不仅没能照顾好自己,反而成了他的拖累。
林高远全程紧握着她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的脸色同样凝重,但在医生宣布结果时,他反而像是尘埃落定般,迅速切换到了“处理模式”。他仔细询问了治疗方案、注意事项、复健时间表,冷静地与队医李医生电话沟通协调后续的康复计划,甚至详细询问了哪种材质的石膏更轻便、透气性更好。他的专业和条理让医生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办理住院手续、将余妍推进安静的骨科单人病房、安顿好一切,已是华灯初上。单人病房的灯光柔和了许多,窗外是城市流动的夜景,但病房内依旧弥漫着挥之不去的压抑。余妍的右腿被白色的高分子石膏从脚趾一直固定到膝盖下方,沉重地架在垫高的软枕上,像一截突兀的、不属于她的冰冷雕塑。麻药的效果渐渐退去,钝痛和肿胀感开始清晰,更折磨人的是那种沉重的无力感和愧疚。
护士离开后,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林高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依旧握着她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指关节,试图传递一些温暖和力量。他看着那刺眼的白石膏,再看看余妍低垂的、写满沮丧的眼帘,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还疼吗?”他声音放得极轻。
余妍摇摇头,又点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点点……主要是……”她抬眼看他,眼圈又红了,“对不起……高远……我太不小心了……你的训练……”
“嘘——”林高远立刻竖起一根手指,轻轻按在她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相触,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她眼底的自责,“听着,妍妍。伤病是运动员的家常便饭,我比谁都清楚。只是这次,伤在了你身上。”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看着我难受,比我自己受伤还难受。所以,别再说对不起了,好吗?这只是一个意外,我们谁都不想发生。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要好好养伤,快点好起来。”
他直起身,目光落在那截冰冷的石膏上,眉头微蹙,仿佛在思考如何对付一个棘手的敌人。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亮。
“等我一下!”他松开她的手,起身快步走到自己带来的那个运动背包前,在里面翻找起来。余妍疑惑地看着他,只见他拿出一个……黑色的马克笔?
林高远拿着马克笔走回床边,在余妍惊讶的目光中,他拧开笔盖,然后,在那片刺目的白色石膏上,靠近脚踝的位置,极其认真地、一笔一划地画了起来。
他画得专注而笨拙。几笔之后,一个圆滚滚、憨态可掬的……小笼包?轮廓出现在石膏上。旁边还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加油!”
“噗嗤……” 余妍看着那个抽象到几乎认不出是什么的小笼包,再配上他那堪比小学生的字迹,原本压抑在胸口的阴霾和自责,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童趣的笨拙给冲散了大半,忍不住笑出了声。眼泪还挂在睫毛上,笑容却已经绽放开来。
“你……你画的什么呀?”她带着笑腔问。
“看不出来吗?”林高远皱着眉,对自己的“杰作”似乎也不太满意,但语气却很认真,“这是你最爱吃的那家蟹粉小笼包!等你好了,我们立刻去吃十笼!” 他指着那个“加油”,补充道,“这是命令!必须快点好起来!”
余妍看着他难得流露出的、带着点孩子气的笨拙和认真,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中了。那点因伤病带来的阴霾,被他用一支笔和一个歪歪扭扭的“小笼包”轻易驱散。她笑着点头,眼泪却又一次不争气地流下来,这次,是感动和释然的泪水。
“好丑……”她小声吐槽,嘴角却高高扬起。
“心意到了就行!”林高远理直气壮,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他也轻松了不少。他把马克笔塞进余妍手里,眼神亮晶晶的,带着鼓励:“喏,笔给你。无聊的时候,随便画,想画什么画什么!把这石膏当画板,画满它!让它变得独一无二!”
这个提议像一束光照进了余妍有些灰暗的心情。她接过马克笔,冰凉的笔身握在手里,却仿佛握住了对抗病痛的武器和消磨时光的乐趣。
于是,病房里安静的日子,因为一支马克笔而变得生动起来。
林高远每天训练结束后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医院,雷打不动。他会带来营养餐、新鲜的水果、她喜欢的书,还有……新的彩色马克笔!红的、蓝的、绿的、金的、银的……颜色越来越丰富。
而余妍的石膏腿,则成了她挥洒创意和思念的画布。
起初是简单的图案:一颗颗饱满圆润的草莓(呼应着她T恤上的小刺绣),旁边写着“远”;一只线条稚拙却神气活现、正在挥拍的小人(毫无疑问是林高远);几朵向阳的小向日葵,象征着希望。
后来,画面越来越丰富:一片星空下,两个依偎的剪影;一只戴着鸭舌帽(帽子上有个乒乓球图案)的小兔子;甚至还有林高远某次比赛胜利后仰天怒吼的Q版形象,旁边配文:“王者之吼!”。
石膏上还写满了各种加油打气的“鸡汤”和俏皮话:“石膏是暂时的,美腿是永恒的!”“伤筋动骨一百天,躺着追剧赛神仙(假的,要复健!)”“林高远专属VIP座驾(腿)正在升级中……”
每当林高远推开病房门,第一件事就是直奔她的石膏腿,像个期待拆礼物的孩子,仔细欣赏她新添的作品。那些充满童趣、爱意和幽默的涂鸦,总能瞬间驱散他训练后的疲惫和看到她受伤时残留的心疼。
“哇!今天画了星空!这个是我吗?画得比我帅多了!”他指着那个小人剪影,故作惊讶。
“这个小兔子帽子上还有我的标志!太可爱了!”他对着戴鸭舌帽的兔子傻笑。
“王者之吼……这个表情抓得挺精髓嘛!”他指着自己的Q版形象,得意地挑眉,然后凑近仔细看旁边的配文,忍不住哈哈大笑,“躺着追剧赛神仙?小骗子,李医生开的复健计划表我可都记着呢!”
他常常会坐在床边,一边给她削水果,一边对着她的“石膏画廊”品头论足,笑声爽朗,眼神温柔得能融化冬雪。有时,他也会拿起笔,在她画好的草莓旁边添一片叶子,或者在她写的“加油”后面画一个更丑的小拳头。两人对着那色彩斑斓的石膏腿,笑得像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
白色的冰冷石膏,在余妍的画笔和林高远的笑声中,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变得温暖而鲜活。它不再仅仅是伤痛的象征,更成为了他们爱情在特殊时期里,一份独一无二、充满乐观与甜蜜的见证。
一天傍晚,林高远结束训练,照例风风火火地冲进病房。余妍正拿着金色的马克笔,小心翼翼地在石膏靠近膝盖的位置,画一个精致的、小小的金牌图案。她画得很认真,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林高远放轻脚步,走到床边,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和笔下逐渐成型的金牌。夕阳的金辉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也照亮了石膏上那片五彩斑斓、充满爱意的“战场”。
他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暖流和骄傲。这就是他的女孩,即使身处困境,也能用画笔和笑容点亮阴霾,将伤痛变成一幅温暖的画卷。
余妍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舒了口气,一抬头,正好撞进林高远深邃含笑的眼眸里。
“画完了?”他轻声问。
“嗯!”余妍献宝似的指着那枚小小的金牌,“给你的!提前庆祝你下次比赛再拿冠军!”
林高远的目光落在那个小小的金牌上,又缓缓扫过整个石膏——草莓、乒乓球拍、星空、向日葵、兔子、Q版的他……每一笔都诉说着思念、鼓励和满满的爱意。
他俯下身,没有去看那枚“金牌”,而是珍重地、温柔地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你就是我最好的金牌,妍妍。快点好起来,我想带你一起,站上真正的领奖台。”
窗外的夕阳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将最后一抹瑰丽的余晖留在病房洁白的墙壁上,也映照着那支打满石膏、却色彩斑斓、承载着无限爱意与希望的腿。伤痛或许还需要时间愈合,但爱,早已用最温暖的方式,将这段特殊的时光,描绘成了他们生命中最独特也最甜蜜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