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石膏上斑斓的色彩和医院的消毒水味中缓缓流淌。余妍的脚踝在药物和固定下,疼痛感逐渐减轻,但新的、更磨人的挑战却悄然降临——痒。
石膏内部,皮肤被长久地闷在坚硬的外壳下,愈合带来的细微麻痒感,像无数只小蚂蚁在骨头缝里、在皮肤深处爬行。起初只是偶尔的、轻微的刺痒,尚能忍耐。但随着时间推移,这痒意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深入骨髓,尤其在夜深人静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时,简直成了酷刑。
余妍试过轻轻拍打石膏外部,杯水车薪。她也试过用林高远给她削水果的小塑料尺,小心翼翼地从石膏边缘探进去一点点缝隙,试图去够到那无法触及的痒处。但石膏包裹得严丝合缝,塑料尺能活动的范围极其有限,效果微乎其微,反而因为不得其法,把边缘的皮肤蹭得有些发红,更添难受。
这天下午,阳光暖融融地洒进病房。林高远结束上午的训练,刚推开门,就看到余妍背对着门口,侧躺在病床上。她的右腿,那支被涂鸦得五彩缤纷、充满童趣的石膏腿,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微微弓着。她的一条手臂别扭地伸到背后,手指正极其努力、又带着点鬼祟地,试图从石膏靠近膝盖后方的缝隙里探进去一点点。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肩膀因为用力而微微耸动,身体不自觉地绷紧,像一只试图挠痒又怕被发现的小猫。
林高远脚步一顿,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没有出声,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
余妍全神贯注地和那深入骨髓的痒意作斗争,完全没察觉他的靠近。她的指尖终于艰难地够到了石膏边缘下的一小块皮肤,正带着一种近乎解脱的急切感,用力地、快速地挠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脸颊也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
“妍妍!”林高远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余妍吓得浑身一激灵,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缩回手,动作快得差点扭到腰。她慌乱地转过身,脸上瞬间涨得通红,眼神躲闪,写满了被抓包的窘迫和心虚,声音都结巴了:“我……我没……我就是有点……有点痒……”
林高远没说话,只是沉着脸,目光锐利地落在她刚刚试图“作案”的石膏边缘。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地拨开她宽松的病号裤腿,仔细检查石膏边缘的皮肤。果然,靠近膝盖后弯的地方,原本被石膏压着的皮肤边缘,因为刚才她粗暴的“偷挠”,已经明显泛红,甚至有两道细微的、几乎要破皮的抓痕!
他的脸色瞬间更沉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结,眼神里混合着心疼、责备和后怕:“胡闹!”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罕见的严厉,“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能挠!不能自己瞎弄!石膏里面闷着,皮肤本来就脆弱,这样硬挠,抓破了感染了怎么办?万一引起炎症,影响骨头愈合怎么办?你想过后果没有?”
一连串的质问,像冰冷的雨点砸下来,砸得余妍眼眶瞬间就红了。巨大的委屈和生理上无法缓解的痒意交织在一起,让她鼻子发酸,声音带着哭腔:“可是……真的好痒……痒得受不了……像有虫子在咬骨头……我……我忍不住……” 她越说越小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像个做错事又无比委屈的孩子。
看着她的眼泪和通红的眼眶,林高远心头的火气瞬间被浇熄了大半,只剩下满满的心疼和无力感。他当然知道那痒有多难受,运动员生涯里,他也打过石膏,经历过这种深入骨髓、抓心挠肝的痒。他理解她的煎熬。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在床边坐下,脸上的严厉褪去,换上浓浓的无奈和心疼。他伸出手,没有去碰她的石膏腿,而是轻轻擦掉她眼角溢出的泪珠,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知道痒,很难受。” 他的声音放得很低,带着安抚的力量,“但越是这个时候,越要忍住。皮肤抓破了,细菌进去,就不是痒的问题了,是更麻烦的感染,会耽误恢复,甚至留下疤痕。你想那样吗?”
余妍含着泪,用力摇头。
“所以,”林高远看着她,眼神认真,“答应我,再痒,也绝对绝对不准自己乱挠,更不准用东西往里面捅,记住了吗?”
他的眼神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余妍在他专注的凝视下,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小声应道:“……记住了。”
“乖。”林高远松了口气,脸上的线条柔和下来。他起身,去洗手间用温水仔细洗了手,擦干。然后回到床边,拿起了那支余妍用来在石膏上画画的金色马克笔——当然不是用来画。
“坐好,把腿放平。”他轻声指挥。
余妍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照做,将沉重的石膏腿小心地放回垫高的软枕上。
林高远半跪在床边,神情专注得如同在球台前处理一个关键球。他没有去碰石膏里面,而是用指腹蘸取了极少量的温水(确保不会弄湿石膏内部),极其轻柔地、隔着那层冰冷坚硬的高分子石膏,在余妍刚才说痒得最厉害的区域(靠近脚踝骨裂处和膝盖后方)的外壁上,开始有规律地、力度适中地按压、画圈、轻轻拍打!
他的动作精准而富有节奏感,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指腹的温度透过石膏传递进去,那稳定而持续的物理刺激,像一种温和的“隔山打牛”,虽然无法直接触碰到痒源,却神奇地干扰了皮肤深处那恼人的痒觉信号,带来一种替代性的、舒缓的安抚感。
“感觉怎么样?这样会不会好一点?”他一边专注地操作,一边抬头观察她的表情,随时调整力度和位置。
余妍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那深入骨髓的、让她坐立难安的痒意,在他指腹隔着石膏的按压和轻拍下,竟然真的被一种温和的、类似按摩的舒适感所取代了!虽然无法根除,但就像给沸腾的水暂时盖上了盖子,得到了有效的缓解!
“嗯……好多了……”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还带着点哭腔,但脸上的委屈和烦躁明显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细心呵护的安心和依赖。
林高远看到她表情的变化,嘴角微微上扬,眼神温柔得像要滴出水来。他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指法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专注的侧脸和那支色彩斑斓的石膏腿上,画面宁静而温馨。
“这是运动员对付石膏痒的土办法,”他一边按,一边低声解释,像在讲一个秘密,“隔着石膏按压拍打,能稍微分散皮肤的痒觉注意力。实在忍不住,还可以用吹风机,开冷风档,远远地对着石膏吹一会儿,也能缓解。记住,千万不能热风,也不能太近。”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教练,传授着对抗伤病的“秘籍”。
余妍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认真和温柔的眉眼,感受着脚踝处那隔着石膏传来的、稳定而令人安心的按压感,心底最后一丝因痒意带来的焦躁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暖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这个人,连她无法言说的细微痛苦,都看得如此透彻,并找到了最妥帖的解决方式。
“知道了,林教练。”她破涕为笑,声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伸出手指,调皮地戳了戳他专心按压石膏的手臂。
林高远抬头,对上她含笑的、还带着水汽的眼睛,自己也忍不住笑了。他放下手,凑过去,在她微微泛红的鼻尖上轻轻啄了一下:“小麻烦精,就会给我出难题。”
他站起身,拿起那支金色的马克笔,这次是真的用来画了。他弯下腰,在石膏上,靠近她刚才偷挠被抓包的、已经有些泛红的边缘位置,认认真真地画了一个小小的、圆滚滚的……止痒药膏的图案!旁边还用他依旧不太好看的字体,端端正正地写下一行字:
【医嘱】痒,找林大夫。禁止偷挠!违者罚画十个小笼包!
林大夫专线:24小时开通
画完,他还煞有介事地在那“药膏”旁边签了个龙飞凤舞的“林”字。
余妍看着那滑稽又充满爱意的“医嘱”和那个抽象的药膏图案,再看看林高远一本正经“盖章”的样子,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病房里回荡,驱散了所有的不适和阴霾。
林高远看着她明媚的笑脸,眼底也盛满了笑意和满足。他伸出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
痒意或许还会卷土重来,但余妍知道,只要他在身边,她就有最有效的“止痒药”和最坚实的依靠。这份细致入微的守护,比任何特效药都更能抚平伤痛带来的所有不适。白色的石膏依旧沉重,但上面滑稽的涂鸦和那份专属的“医嘱”,却让这段养伤的时光,充满了独一无二的甜蜜和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