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车库通向别墅后门的窄道里,空气浑浊,裹着机油和灰尘特有的味道。六个颀长的影子鬼鬼祟祟贴在冰冷的墙面上,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宋亚轩不安分地想探头探脑,脑袋刚刚挪出掩体,就被旁边的严浩翔眼疾手快一把按了回去,力道没收住,砰一声轻响,后脑勺结结实实磕在了冷硬的水泥墙上。
“嘶——”宋亚轩疼得龇牙咧嘴,硬是憋住了后面那声痛呼。
“笨死你得了,目标太大懂不懂!”严浩翔压低嗓子,黑暗中,恨铁不成钢的尾音微微上扬。
最前面开路的马嘉祺闻言回头,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另一只手里居然还捏着一罐差点被他自己捏扁的啤酒,金属罐身上细密的水珠,在微弱的地下车库应急灯映照下,闪烁出一点可怜的光。他紧张兮兮地张望着通往家门的最后几米。
“都精神点!”丁程鑫压着声音,手肘顶了顶身后几乎要和自己粘在一起的张真源,“刘耀文那小子,肯定做梦都想不到咱搞这出空降!”
“就是,”张真源嘿嘿低笑,手里攥着油腻腻的外卖袋,那浓烈的炸鸡香味,在这条闭塞的小道里,像个肆无忌惮的顽童,顽强地左冲右突,“给他准备的惊喜夜宵,香迷糊!”
唯一还保持着几分冷静担当的贺峻霖,微微蹙眉:“说真的,这方案靠谱吗?翻院墙?跳窗户?怎么搞得跟做贼回家一样?”
“怕什么!”丁程鑫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大学生专属的、对回家规则的藐视,“咱回自己家,天经地义!那小崽子还能设陷阱抓咱们不成?快,按原计划,分散!潜行模式,启动!目标:厨房冰箱!GOGOGO!”
六道身影,训练有素般倏地散开。他们踮着脚尖,动作轻巧又莫名带点夸张的滑稽,如同六只被无形丝线牵着的、正在表演默剧的大猫,悄无声息地迅速靠近那扇承载着“惊喜”与炸鸡的后门。
丁程鑫第一个摸到门边,后背紧贴着冰凉的门板,缓缓转动冰凉的金属门把——咯啦。
声音在死寂的夜里被无限放大,惊得所有人动作一顿。门,顺利地被推开了一条缝隙。温暖的、属于“家”的气息,混合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一丝不苟的柠檬清洁剂味道,悄然泄出。
客厅漆黑一片,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几乎不透光。只能勉强借助远处城市透进来的一点微光,辨认家具模糊的轮廓。昔日随意堆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散落在地板上的游戏机、吃了一半的零食袋子……统统消失不见,代之以一种令人莫名脊背发凉的规整空旷。
丁程鑫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但还是壮着胆子,像泥鳅般第一个滑进了门,后背紧贴着玄关处的冰冷墙壁。他不敢呼吸太大声,警惕的目光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里来回扫荡,试图找出任何“不对劲”。
紧随其后的是马嘉祺,他轻得像一片羽毛,落脚无声。接着是张真源、严浩翔……
眼看就要全员顺利潜入这片可疑的黑暗。
就在倒数第二位的贺峻霖,一只脚刚踏过门槛,负责断后的宋亚轩终于挤到了门边。他过于急切,以至于忽略了脚下——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那触感微妙,既不是拖鞋,也不是地板的木面,带着一点点不该有的弹性和突兀感。
宋亚轩的心里猛地一沉。
“滴——”
一声短促、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电子提示音,如同惊雷猝然炸响!紧接着,客厅天花板的角落,“滋啦”一声,骤然亮起两个刺眼灼目的红色光点,像两粒凶戾冷酷的魔鬼眼睛,死死锁定了这群不速之客!
刺耳的、仿佛能划破耳膜的、极具穿透力的警笛声毫无征兆地爆响开来!尖锐的啸叫瞬间充斥了整个别墅的空间,震得玻璃窗都在嗡嗡颤抖!警报灯红蓝两色强光疯狂闪烁着,瞬间将漆黑一片的客厅切割成一个个破碎的光斑牢笼,打在几张年轻的、因极度震惊而瞬间僵硬的脸上,惨白惊惶,无所遁形!
“卧——!”丁程鑫只来得及喊出半个字,整个人像石化了一样钉在原地。
“跑啊!!”不知是谁在极度的恐慌中本能嘶吼。
崩溃瞬间点燃!警报声是投入油桶的火星。慌乱间,被红光闪得眼前发花的严浩翔闷头撞上前方的丁程鑫,丁程鑫下意识抓住身侧试图稳住身形的马嘉祺,马嘉祺手里的啤酒罐“啪叽”脱手掉落在地上,金黄色的液体带着白色泡沫,迅速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蔓延开一个难堪的圆形。紧接着,像被推倒了第一块骨牌,几个人手脚交缠,绊作一团,惊慌失措地试图向四周夺路奔逃,却又被无处不在的红光晃得失去方向,最终只能滑稽狼狈地叠在客厅正中央那片最炫目的警报光区里,如同待宰的猎物。
就在这兵荒马乱的最高潮!
“啪嗒!”
客厅通往二楼的楼梯方向,顶灯骤然亮起!那强烈的白光,如同舞台追光灯,带着审问的意味,精准而冷酷地劈开了警灯混乱的光影,将楼梯扶手旁那个挺拔单薄的身影,直直地钉在了光幕之下。
刘耀文。
他穿着明显长了一截、肩线耷拉下来的蓝色旧睡衣(似乎是丁程鑫淘汰下来的那一件),裤腿有点空荡荡地晃着。手里,赫然紧握着一个——平底锅。锅柄被他攥得死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显得微微发白。他额前那几缕柔软的黑色碎发睡得有些乱翘,但那双看过来的眼睛,在炫目的白光下,却亮得惊人,像浸了冰水的黑曜石,锐利、清醒,深处翻涌着惊怒、高度戒备的凌厉冷光,沉沉地、一寸不漏地扫过灯光下狼狈如小鸡仔的六个身影,扫过地板上的啤酒污迹,扫过张真源慌乱间还死抓着不放的那袋罪证炸鸡……
然后,那紧紧抿着、线条显得有些冷硬的唇终于微微一动,带着一种极度荒谬、难以置信、以及一种被深深冒犯后难以遏制的怒火,冷冷出声:
“私生饭?”
两个字,冻得像淬了冰渣子。
这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刚睡醒后的沙哑,却奇迹般穿透了刺耳的警笛,瞬间浇灭了客厅里所有的混乱。
丁程鑫、马嘉祺、张真源……六张脸,齐刷刷地仰着,僵硬地望向楼梯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幺儿,每一双眼睛里都盛满了同款的、被闪电劈中般的震撼和茫然,嘴巴集体微张,发不出任何声音。
警报还在不知疲倦地尖叫,红蓝光芒诡异地旋转跳动,将他们的脸映得一片青红交错。
刘耀文的视线,如同精准的探针,从几张瞠目结舌的脸上挨个刮过,最后稳稳地钉在了丁程鑫胸前。那目光,冰冷而苛刻,像严苛的班主任发现学生丢了校徽。
“丁哥,”他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敲打在尖锐的警报背景音里,像冰珠子落在盘子上,“校徽呢?”
他顿了顿,不给对方任何喘息解释的余地,话语流利得如同背书,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校规第三十七条——‘在校学生须于教学日内全天规范佩戴校徽,违者……’”他飞快瞥了丁程鑫一眼,眼神锐利如刀,“抄十遍。今晚,写完。”语气斩钉截铁,毫无回旋。
目光利落地一转,瞬间黏在了贺峻霖努力藏在身侧阴影里、却因为紧张而不停晃动的外卖袋上。
“贺峻霖!”刘耀文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度,带着一种“人赃并获”的严厉,“你又偷带炸鸡?!保质期看了吗?卫生过关吗?反复加热了多少次?知不知道这玩意儿钠含量超标多少!上次体检报告甘油三酯还偏高一点点你全忘干净了?”
贺峻霖肩膀一缩,那几乎与他同高的高大少年,此刻在刘耀文刀锋似的目光审视下,竟像被戳破的气球般泄了气,脸上血色肉眼可见地褪了下去。
刘耀文根本不看贺峻霖那瞬间涨红、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板里的表情,眼神已经如冷电般射向还保持着推搡姿势挤作一团的哥哥们,那锐利中带着掌控全局的审视目光,让所有人心头都莫名其妙地绷紧了一根弦。
他干脆利落地转身,“哒哒哒”——拖鞋踩在木楼梯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响声,身影消失在二楼的黑暗里。
不到十秒,“哒哒哒”的脚步声再次逼近楼梯口。刘耀文重新出现,手里赫然多了个小东西——一个巴掌大的、厚厚的活页记账本,颜色是一种久经翻阅、带着油渍和指尖磨痕的陈旧黄色。他动作流畅地快速翻开,“哗啦”的纸张摩擦声在静默下来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马嘉祺刚才摸索着找到了沙发旁边的警报器开关,按了下去,此刻只剩下余音在耳膜里嗡嗡作响)。他纤细但莫名有力的手指飞快掠过密密麻麻写满小字的页面,精准地找到了最新的一页。
“正好,趁人都在。”刘耀文抬眼,那眼神沉静得像深不见底的古井水,一点波澜也无,“核对核对这个月的账单。”
他清了清嗓子,那稚气尚未完全褪去的清亮嗓音,在依旧弥漫着诡异安静和啤酒微酸气味的偌大客厅里,以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平铺直叙:
“水费,同比上月,超支……十四块三毛;电费,”他语调没有任何起伏,精准报出数字,“超支三十八块四毛。”
他抬起头,目光如同探照灯,平静地扫过沙发上那几张因为过度震惊而显得呆滞的脸。
“总计——五十二块七。”他合上账本,发出轻微却令人心尖一颤的声响,眼神锐利如钉,“请问,哪位好哥哥趁我不注意,偷偷用我卧室的游戏机电脑,连着三天挖虚拟金币了?”
他的目光最后落点精准,落在沙发角落里僵硬如同木偶的宋亚轩身上。后者的眼睛猛地瞪圆,瞬间被巨大的心虚涨满,连耳朵尖都红得发亮,本能地就要避开那道冰冷的审视目光。
最后一线侥幸彻底粉碎,空气凝固得能掉下冰碴子。
沙发那边的丁程鑫,眼珠艰难地转动着,试图理解眼前这魔幻的剧情。目光所及之处,沙发旁边的书架上,那张原本贴着卡通人物海报的位置,被一张硕大的、打印着方正黑体字的A4纸取代了——上面清清楚楚印着“家规补充条例(修订版V3)严禁熬夜!严禁晚归!(晚于10点计入晚归)违者需书面提交3000字晚归检讨并承担当月全部公共区域卫生!”
而沙发正对着的电视墙旁边,不知何时竖起了一块醒目的白色写字板。板子上,用五颜六色、工整得一丝不苟的马克笔,分门别类地标记着本周值日表,精确到日期、时间段、负责区域(包括“玄关地毯吸尘”、“厨房油烟机网罩清洁”这种细节),旁边甚至还贴着几张荧光便利贴,像是临时提醒事项——“明日收垃圾日!分类!”“冰箱速冻层左抽屉需除霜!”……
目光越过这个过于规整的作战指挥中心般的东西,丁程鑫的目光钉死在墙壁上更离谱的存在——几张边缘还微微卷翘的崭新白色打印纸,被透明胶带一丝不苟地贴在雪白的墙壁上,标题赫然是:《关于加强本年度室内安全卫生管理的若干紧急禁令(公示稿)》。
下面一行行小字密密麻麻,字字珠玑:
……(三)坚决禁止任何形式的晚归(晚于22:00)及带无备案外部熟食/生食进入住宅公共区域的行为!初次违反须提交3000字以上书面检讨……
(六)为节约公共资源(水电煤气),严禁任何成员使用非本人电脑主机进行24小时以上非必要持续性高强度运算作业(包括但不限于挂机挖矿、渲染、反复压缩解压大型文件等行为),违者需承担当月全部超支能源费用并负责刷洗全楼层马桶直至次月账单公布!
……
丁程鑫感觉自己的眼球像生了锈的齿轮,一格一格极其缓慢地,转动着看向旁边的兄弟们。
张真源嘴巴微张着,眼睛死死瞪着那块写字板。贺峻霖的脸色已经从红转成了煞白,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几张“禁令”,如同看到了外星文。马嘉祺手里的啤酒罐残骸终于还是无力地从指缝滑落,“哐当”一声轻响,滚落在锃亮地板上残留的啤酒渍里,可他本人却毫无所觉。
沙发上刚刚还试图叠罗汉逃跑的六个人,此刻变成了六尊形态各异的石雕——只有胸腔内部,心脏在死寂中疯狂擂动。
震惊。
无与伦比的、核爆级别的震惊。
像是集体被一股超现实的龙卷风直接掀进了外太空,脑子在真空里嗡嗡作响,所有的认知结构都在噼里啪啦地崩碎重组。
他们那跳脱顽皮、训练间隙偷偷藏零食被抓住还会抱着哥哥胳膊撒娇耍赖混过去的幺儿呢?那个需要他们操心吃饭穿衣、动不动就丢三落四、恨不得时时刻刻被护在身后的幺儿呢?
眼前这个……这个手持账本、眼神如刀、法令规章张口就来、客厅都能弄成小型社区服务中心样板间、连谁用了他的电脑挖矿都能精准点艹的冷面小管家……究竟是谁?!
巨大的荒谬感攫住了每一个人。六个脑袋,十二只眼睛,从震惊茫然到难以置信,最后齐刷刷地僵硬转动,再一次地,定格在楼梯口那个穿着不合身旧睡衣、单手拿着破旧账本、脊梁挺得笔直的身影上。
明亮的顶灯劈头盖脸地照下来,刘耀文站在光源的正中心,额前倔强翘起的几缕碎发在他过分平静、甚至带着审问意味的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那目光扫过他们时,毫无波澜,仿佛在检阅一群需要接受纪律教育的顽劣学生。
客厅里只剩下刚才啤酒罐落地的微弱回响,空气比西伯利亚寒冬的霜冻还要僵冷。
就在这时,丁程鑫被强光刺激得眯起的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客厅通往饭厅的过道尽头——也就是那台刚刚被提及的水电费“焦点”——冰箱侧门。那原本光滑的金属门面上,此刻被色彩缤纷的冰箱贴覆盖得几乎没了空地儿。除了花花绿绿的超市优惠券、提醒补充牛奶鸡蛋的字条……最顶上,有一个位置贴得有点歪歪扭扭。与其他规整打印字体截然不同,那张便签条明显是被人用力描了很多遍,笔迹是那种努力想写方正、却终究带着点稚拙颤抖的蓝色圆珠笔字迹。
上面很用力地描着三个笨拙的大字:
想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