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昭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板桥，脚步虚浮。桥下浑浊的河水裹着枯枝烂叶奔涌。腰间那枚冰冷的青铜剑穗，随着他摇晃的步子轻轻磕碰着，穗子末端刻着的五瓣梅花在暮色里模糊不清。
桥头石墩旁，一个埋头修补渔网的老翁抬起了头。昏花的老眼扫过韩昭褴褛的衣衫和脸上渗血的布条，最终死死钉在那晃动的青铜穗子上。浑浊的眼珠骤然凝住，手中的梭子“啪嗒”掉进竹篓。
“青鸾穗？！”老翁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他猛地站起身，枯枝般的手一把抓住韩昭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程姑娘的人！是程姑娘的人来了？！”
韩昭一怔，想起那缕踏月而来的冷香。他点点头：“一位姓程的姑娘，以此物为信，指点我来此求一餐一宿。”
“好！好！快随我来！”老余头（韩昭后来才知道他姓余）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透出光来。他不再看地上的渔网，扯着韩昭就往桥对岸走，步子又急又快。
桥这头，炊烟混着河水的腥气和灶膛的柴火味。几间低矮茅屋沿河排开，昏黄的油灯光从糊着厚纸的窗户里透出。几个玩耍的孩童撞在刚出门的妇人腿上，妇人抬头看见老余头拽着个陌生外乡人，目光落在韩昭腰间，也愣住了。
“老余头，这是……”
“程姑娘的人！”老余头洪亮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仿佛宣布一件天大的喜事。这一嗓子，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附近几户茅屋的门“吱呀”声接连响起，探出几张黝黑、沾着灶灰或河泥的脸。目光里的警惕迅速消融，换成了同样热切的光。
“程姑娘的人来了？”
“快！屋里坐！”
“阿山家的，腾间屋！”
“灶上还有热鱼汤……”
七嘴八舌的招呼声瞬间将韩昭包围。那汹涌直接的热情，带着河岸人家特有的粗粝和毫无保留的感激，将他一路奔逃积攒的惊惶与伤痛暂时冲散。他被簇拥着，几乎是脚不沾地地推进了最近一户人家——阿山家。
堂屋不大，泥土地面油亮。一盏小油灯跳跃着。空气里弥漫着水腥、鱼腥和烟熏火燎的味道。
主人家阿山，皮肤黝黑发亮，手脚麻利地搬来木盆热水和半旧粗布衣：“兄弟，洗洗换上。伤口让老姜头瞧瞧？”他指了指旁边闻讯赶来的、背着旧药箱的干瘦老头。
老姜头捻着山羊胡，凑近看韩昭脸上渗血的布条。他眉头皱起：“这伤……邪性。先换药，莫沾水。”说着打开药箱，动作利落地解开旧布。伤口暴露在灯光下，左眼周围红肿溃烂，边缘皮肉翻卷。老姜头屏息，小心撒上褐色止血生肌的药粉，再用干净软布仔细包扎好。
药粉带来清凉的刺痛。韩昭闭了闭右眼，丹田深处沉寂的青铜药鼎虚影似乎被这外来的药力刺激，极其轻微地一旋，一丝微弱却精纯的暖流悄然游向伤处。
“多谢姜伯。”韩昭哑声道。
“客气啥！”老姜头摆手，“程姑娘对村子有恩，而你即是受程姑娘指引来我们村，就踏踏实实住下养伤！”
浓郁的鱼汤香气传来。一大海碗奶白色的鱼汤端了上来，汤里翻滚着雪白的鱼肉，飘着翠绿葱末。旁边是一碟油亮亮的烙饼。阿山的婆娘搓着围裙憨笑：“趁热吃，兄弟！河里的鲢鱼，鲜着呢！”
鱼汤的热气混着烙饼的麦香扑面而来。韩昭拿起筷子，低头猛扒了几口。滚烫的食物落进空荡的胃袋，带来一种近乎疼痛的踏实感。耳边是阿山和老余头他们低声谈论明日出船的水流、修补渔网的麻线。这些琐碎而真实的烟火声，像一层温暖的茧，暂时将他裹了进去。
当夜，韩昭躺在阿山家小屋的土炕上。身下是厚实干爽的稻草。窗外，河水永不停歇地流淌，哗啦，哗啦。偶尔几声犬吠，更显得夜安宁。左眼被妥帖护着，深处药鼎带来的异样感仍在啃噬，但这方寸之间的安稳，已是久违的天堂。
日子如河滩流水，缓慢向前。
直到那个薄雾弥漫的清晨。韩昭坐在阿山家门前的矮凳上，帮老余头修补一张破旧的渔网。粗糙的麻线在指间穿梭。晨雾如纱，将对岸的芦苇荡晕染得朦胧一片。
他无意间抬头，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对岸。
灰白的雾气深处，几道极其迅捷、几乎与雾霭融为一体的白影，如同鬼魅般一闪而过！那速度绝非寻常！白影的轮廓，移动时特有的刻板韵律，瞬间刺穿了韩昭刻意维持的平静！
浑天宗！
指间穿梭的麻线骤然绷紧，勒进指腹，带来一阵锐痛。
对岸的芦苇丛在晨风中摇曳，雾气缓缓流动，仿佛刚才那惊鸿一瞥，只是重伤初愈下的恍惚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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