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代的惊呼卡在喉咙里，化作一声被扼住脖颈般的抽气。刚才架住齐韵时那冰冷刺骨的触感还未消散，眼前却已被猩红的水光彻底淹没——倒悬的女尸面孔、无声的呐喊黑洞、扭曲的拳头、尤其是那涂着猩红蔻丹、滴着寒水、直直指向自己鼻尖的食指！

胃部剧烈痉挛，胆汁的苦味瞬间涌上喉头。她踉跄后退，脚跟撞到翻倒的香炉边缘，发出“哐当”一声脆响，这才将她从溺毙般的幻觉中勉强拔了出来。

店铺里灯光昏黄依旧，但空气已然不同。弥漫的已不仅仅是檀香、樟木和土腥，而是浓厚到令人窒息的铁锈味与冰冷的水底淤泥般的腐朽气息交织在一起。那味道，仿佛刚掘开了一座浸透血水的古墓，又泼洒了冰冷的井水。

齐韵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微微颤抖，面如金纸，一缕乌黑的长发散落在苍白的脸颊旁，紧闭的眼睫还在无意识地颤动。额角磕在了坚硬的地面上，蹭破了一小块皮，渗出的血丝和苍白的肤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齐姐！”木代顾不得自己胃里翻江倒海，强行压下那股恶寒，扑跪到齐韵身边。她的手指冰凉得吓人，脉搏微弱而紊乱。木代学过急救，尝试去探她的鼻息，却被那冰凉的气息激得指尖一缩。

她看到了掉落在翻倒香炉旁的铜钱。灯光下，那枚方孔钱币边缘的纹路被血迹浸染得模糊不清，但最诡异的是中央的方孔——那幽暗的小孔里，正缓缓、极其缓慢地凝聚着一颗饱满欲滴的血珠！猩红，刺目，如同活物在呼吸。

血珠……真的在渗？

木代头皮发麻，一股寒气从尾椎直冲天灵盖。她强忍着惊悸，扯下自己袖口一块相对干净的里衬，飞快地将那枚渗血的铜钱包了起来。入手冰凉刺骨，那布料瞬间被洇湿了一小块暗红。

刚包好铜钱，地上的齐韵忽然剧烈地呛咳起来，身体猛地蜷缩如虾米，仿佛要将肺腑里所有污浊的空气都呕出来。她的眼睛终于艰难地睁开，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墨黑里残留着难以磨灭的惊悸血影。

“鼎……”齐韵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拉扯风箱般的嘶鸣，“祭……坛……零……零号……凶简……”

木代用力握住她冰冷的手：“齐姐！醒醒！你看到什么了？井？水里有个女人？对不对？”

齐韵涣散的瞳孔似乎被“井”这个字猛地刺了一下，重新聚拢了一点点微弱的光。她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木代脸上，嘴唇翕动着，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几个字：“她……指……指……你……”

木代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沉到了冰窟深处。果然！那不是错觉！水井里那个女人惨白的脸，那无声的指控，那只染着蔻丹红的手指，是真实存在的幻象！而且，指向的是她木代！

“为什么指我？”木代声音发紧，竭力维持冷静，“那女人是谁？井……在什么地方？”

齐韵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靛蓝的细麻布衫，紧贴在单薄的身体上。她似乎想说话，但胸腔里被那口腥甜的浊气堵住，最终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巨大恐怖和后怕。

那血海中倒吊剥皮的地狱景象，那青铜鼎中沉浮的零号凶简，那古井中浮尸控诉的手指……三重画面的冲击叠加在她本就承受极限的感知上，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生命力。此刻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有冰冷的战栗和几乎要将理智撕裂的剧痛残留。

木代见问不出什么，当机立断。她小心地半扶半抱，将虚脱的齐韵从冰冷的地板上搀扶起来，她的身体软得可怕，轻飘飘的像没有骨头。好不容易将她扶到旁边一张铺着旧棉垫的藤椅上靠着。

“撑着点，齐姐。”木代飞快地环顾四周，视线定格在角落一个蒙尘的柜子上。她记得上次来时，好像见过那里有热水瓶和杯子。

果然，柜子上层有个半旧的铁皮暖壶。木代试探地拎了拎，有重量！她几乎是扑过去，拔掉塞子，倒了一杯水。水温只是微温，但足够了。她小心翼翼地托着齐韵的后颈，将杯沿凑到她干裂苍白的唇边。

“喝点水，慢慢来。”

温水流入口中，齐韵本能地小口吞咽了几次，冰凉的指尖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暖意。涣散的眼神逐渐凝聚，虽然依旧布满血丝和深重的疲惫，但好歹有了一丝属于活人的气息。

她靠在藤椅深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目光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翻倒的香炉，泼洒的香灰，以及散落在香灰里的那几朵由她指尖之血洇开的“妖异小花”。

“木代……”她的声音依旧嘶哑，但总算能连成句子了，“……那根凶简……在动。”她艰难地吐字，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担，“有人用血……用怨戾……在唤醒它……或者……它在呼应……”

木代的神经瞬间绷紧：“零号凶简？就是鼎里那个带‘零’字的东西？它在那口井里？”

“不一定……”齐韵摇头，每一次移动头颅都牵扯得她眼前发黑，“井……可能是它力量的……投射……也可能……是凶案……发生的地方……”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是深潭般的凝重，“那只手……红指甲……涂着寇丹……是个……线索……”

红指甲！

木代脑中电光石火般掠过所有四起案件的卷宗细节。前三起，死者都是普通渔民或渡客，身上没有任何特殊标志。但昨晚第四起……死的是“醉笙歌”酒吧的一个女招待！当时验尸报告的重点都在那诡异的渔线勒痕和无创死亡上，对死者体貌只做了基本描述……

她猛地站起来，掏出手机——屏幕已经被雨水雾气模糊了大半。她用力擦拭了几下，指纹解锁都因为手心的冷汗而几次失败。好不容易点开了罗韧发来的最新尸检报告摘要。

手指飞速滑动屏幕。

死者四：柳依依（化名，“醉笙歌”酒吧陪酒女）

……体表无外伤，无挣扎痕迹……

……特殊发现：死者双手均涂有鲜红色指甲油，十指完整……

……

木代的呼吸骤然停止。

普通指甲油！验尸报告只说是普通指甲油！

但齐韵看到的是寇丹！是那种刺眼、浓郁、带着浓厚怨气和诅咒意味的猩红！是死者死后指向虚空的控诉！

“第四个死者……柳依依……她涂的就是鲜红色指甲油！”木代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一丝后怕的颤抖，“齐姐，你看到的……是她！那口井……可能就是……”

她的话戛然而止。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骤然变色的脸。报告的最后更新是十分钟前，一张现场环境照片被罗韧传了过来。是死者被发现时的背景——一条昏暗小巷的尽头。因为现场“干净”得诡异，照片主要记录周围环境。

在小巷尽头那片倾倒的垃圾桶和水洼之间，月光照亮了潮湿青砖地上一个不起眼的、被淤泥半掩的圆形石头井盖边缘！井口不大，古老，边缘还残留着湿滑的青苔痕迹！

“井盖……”木代把手机屏幕猛地递到齐韵眼前，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看！案发现场附近……有古井！”

照片上，那半掩在污泥中的古井盖，幽暗，沉默，如同通往黄泉的最后一道关隘。井盖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点与周围污垢不同的、粘稠的暗红痕迹——不知是死者的血，还是别的什么。

一股阴冷的风，仿佛从照片上那幽暗的井口直吹出来，灌满了这间小小的算命铺子。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但那红灯笼投下的粘稠光晕，却似乎更深、更暗了，像无数只猩红的眼睛，在黑夜中无声窥伺。

齐韵的目光死死钉在手机上那口井盖上，冰凉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掐进了自己的掌心。

她“看”到的不祥画面，第一次与现实冰冷的物证重合了。那深井中的控诉……那指向木代的猩红手指……难道，不只是警告？那是……下一个受害者的坐标？

零号凶简的阴影，已经从血海深处蔓延到了这座湿冷的古城，即将撕裂现实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