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后门的金属门框还残留着暖气的余温,许延的声音像颗小石子蹦跳着砸过来
“大画家!跑什么呀,怕我抢你的热可可?”
他晃着汗湿的毛巾走过来,发梢的水珠滴在锁骨凹陷处,白色球衣被汗水浸出深浅不一的云纹,运动背包上的小熊钥匙扣随着步伐颠得欢快,绒毛耳朵扫过我手背时,痒得我差点把杯子扔出去。
王安雨的手指还掐在我胳膊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僵在原地,看他蹲下来系鞋带,后颈新生的绒毛在应急灯幽光下泛着浅褐——上周他就是这样蹲在画室帮我捡散落的炭笔,嘴里还哼着跑调的《晴天》,说
“林安藤你这手速写,能把橡皮擦出花来”
此刻他突然抬头,睫毛上挂着的汗珠被灯光照成细碎的星,目光直直撞进我眼底
“上周图书馆那棵梧桐,你是不是偷偷画了我在树底下系鞋带?”
“许、许延?”王安雨的声音抖得像寒风中的风铃,“你怎么知道安藤……”
“她铅笔芯掉了三次呀!况且我们可是一个社团的,她画画超级厉害!”
许延突然站起来,比我高出一个头还多,影子把我整个罩住。
他从裤兜里掏出支崭新的4B铅笔,笔杆上还缠着防汗的蓝色胶带
“喏,赔你三支笔芯,够不够?上次你说三菱的笔芯最不容易断,我跑了三家文具店才买到。”
热可可的热气“噗”地扑在脸上,我盯着杯口盘旋的白雾,看它们如何在冷空气中折出微颤的光。原来他记得我随口提过的笔芯牌子,记得我在图书馆发呆时铅笔断了三次,甚至记得我画的梧桐——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他是许延啊,是会帮全班同学记作业、给篮球队友带早餐、连食堂阿姨的孙子生日都记得的许延,这些不过是他天性热情罢了。
“画得超——级好!”
他突然把脸凑过来,皂角香混着汗水味猝不及防钻进鼻腔,
“尤其是树影落在你速写本上的样子,像撒了把星星。”
他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盛着整座体育馆的灯光,可我却下意识后退半步,杯壁的温度烫得指尖发麻
“你肯定认错人了,我那天画的是风景。”
许延却突然笑出声,虎牙在暮色里闪了一下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
他伸手揉了揉后脑勺,耳尖却悄悄红了,像被晚霞染过的云朵。这个小动作让我想起上周他送我铁盒时,也是这样假装整理头发,其实是在掩饰脸红——但我立刻甩甩头,一定是体育馆太闷了,让我产生了错觉。
“走啦走啦!”
王安雨突然拽住我的手腕,热可可洒在袖口
“再不走食堂糖醋排骨就被抢光了!”
她的指尖在我手心里飞快敲了两下,那是我们约定的“紧急撤退”暗号。
我几乎是被她拖着往楼梯间跑,逃跑时听见许延在身后喊
“大画家!明天画室见啊,我新买了盒樱花牌颜料,你不是说这个牌子的镉黄最正吗?”
这句话让我脚步一滞,他怎么会记得我三个月前随口说的话?但王安雨用力拽了我一把,我只好埋下头往前冲,不敢回头看他是不是还站在原地。
楼梯间的声控灯忽明忽暗,王安雨的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炸开
“我的天!许延居然知道你用什么牌子的颜料!他还买了送给你!这绝对不正常……”
“别胡说。”
我打断她,低头擦掉袖口的可可渍
“他肯定是听别的画画同学说的,樱花颜料很常见啊。”
可掌心的汗却越擦越多,晕开了热可可杯上的小熊图案——那图案和他钥匙扣上的小熊一模一样,上周我才在草稿纸边角画过这个图案,难道他……不可能,一定是巧合。
走出体育馆时,寒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脸颊。
我抬头看天,铅灰色的云层依然厚重,却连半片雪花都没有。许延刚才站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皂角香,混着热可可的甜腻,在干燥的空气里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我深吸一口气,把这股味道归结为体育馆里混杂的气味,毕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什么味道都有可能沾上。
“你说,”
王安雨突然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
“许延该不会……”
“别瞎想了。”我加快脚步往前走,运动鞋踩在冻脆的银杏叶上,发出“嘎吱”的声响,像极了素描本里被橡皮擦破的纸页。
“他对谁都那样”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风里飘
“你忘了吗?他是许延啊。”
那个在篮球场上被女生尖叫包围、校庆时弹吉他让荧光棒汇成星河、对每个向他问路的陌生人都笑得灿烂的许延,怎么会对我有不一样的心思?他只是天性活泼,对谁都热情罢了。
走廊尽头的光荣榜在夜色中泛着冷光,许延的名字依旧用烫金字体印在榜首。
我路过时,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肩膀微微缩着,像只随时准备躲进壳里的蜗牛。
而隔壁班的女生正抱着习题集讨论,说许延今天拒绝了李瑶送的进口颜料,语气里满是惋惜。
“肯定是嫌颜色不好看。”一个女生笑着说。
我攥紧速写本继续往前走,指尖触到内袋里那个铁盒的棱角。盒底刻着的“To the light”在黑暗中微微发烫——那是他生日时送我的,说“你的画让我看见不一样的光”。我一直以为,那只是他随口说的漂亮话,就像他夸每个同学“你今天笔记做得真好”一样,和个人感情无关。
是我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