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花消失了。
布尼醒来时,床榻另一侧早已凉透。他盯着枕上那根细长的黑发,指尖捻了捻,忽然嗤笑一声,抬手将它弹开。
“装什么清高……”他低声骂了句,翻身下床,却觉得腰腹莫名酸胀,像是被人狠狠揍过一拳。
窗外传来嘈杂声。
布尼皱眉,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推开窗子往下看——醉花楼前停着几辆青帷马车,车辕上挂着官府的牌子,几个衙役正押着楼里的哥儿和姑娘往外走。
“怎么回事?!”他猛地推开房门,差点撞上慌慌张张跑过的龟公。
“布、布少爷!”龟公满头大汗,“官府来查抄了!说是咱们这儿逼良为娼,要统统带回去审!”
布尼脑子“嗡”地一声。
他冲下楼,正看见他娘被两个衙役架着往外拖。老鸨发髻散乱,嘴里却还在骂:“天杀的!你们知道老娘背后是谁吗?!敢动醉花楼,小心——”
“闭嘴吧你!”领头的官差一巴掌扇过去,老鸨顿时噤声。
布尼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他环顾四周,忽然抓住一个正收拾细软的小厮:“清花呢?”
小厮哆嗦着摇头:“一、一大早就被人接走了……”
“谁接的?!”
“不、不知道啊!只听见妈妈喊了句‘花大人’……”
花大人?
布尼愣住。
他忽然想起清花那双总是冷冰冰的眼睛,想起他弹箜篌时挺直的背脊,想起他偶尔流露出的、与这烟花之地格格不入的矜贵。
——清花本就不是该待在醉花楼的人。
这个念头像把刀,狠狠扎进布尼心口。他踉跄着后退两步,忽然觉得小腹一阵抽痛,疼得他弯下腰,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布少爷?!”小厮吓了一跳,“您、您没事吧?”
布尼摆摆手,咬牙直起身子。他盯着门外那几辆渐行渐远的马车,忽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
“好……好得很!”
——他以为是自己玩了清花,却没想到,被玩的那个从头到尾都是他。
三个月后,城郊破庙。
布尼蹲在漏雨的屋檐下,就着冷水啃硬馒头。他的肚子已经显怀,宽松的衣袍也遮不住那隆起的弧度。
“妈的……”他咬着牙揉了揉发紧的腹部,“还没到日子呢,闹什么……”
这三个月里,他跟这个孽种较了无数次劲——冰水、捶打、跌滚——可这小畜生就像铁了心要活,愣是赖在他肚子里不走。
最可笑的是,直到两个月前呕吐不止,他才在医馆被诊出是个哥儿。
“小哥儿身子弱,这胎若是强行落了,怕是以后都难怀了。”老大夫的话犹在耳边。
布尼当时就砸了医馆的桌子。
他从小在青楼长大,听惯了哥儿们被欺辱时的哭叫,甚至以此为乐。可现在,他自己却成了那个被搞大肚子的哥儿,还是个连爹都不知道是谁的贱货!
“清花……”他嚼着嘴里干硬的馒头,眼神阴鸷,“你最好别让我找到……”
庙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布尼警觉地抬头,手已经摸上了藏在草堆里的匕首。
“谁?!”
来人停在破庙门口,逆着光,只能看清一个修长的轮廓。布尼眯起眼,待那人走近,瞳孔骤然一缩——
月白长袍,墨发束冠,腰间悬着一枚青玉令牌。
是清花。
不,现在该叫他花如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