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将最后一件毛衣塞进旅行袋时，手指触到了藏在衣物深处的小盒子。她停顿片刻，还是将它拿了出来——那是一对小小的婴儿袜子，淡蓝色，柔软得像云朵。出院那天，她鬼使神差地走进母婴店买了它，明明已经用不上了。
袜子在她掌心蜷缩成一团，像那个来不及长大的生命。林微深吸一口气，将它放回抽屉最深处，然后拎起旅行袋走出主卧。
走廊尽头的那间客房已经收拾妥当。一周前从医院回来后，她就再没与周沉同床。起初他还会在深夜敲门，站在门口沉默地看她，直到她假装睡着。后来他不再来了，只是每天让管家送来三餐，自己则整日整夜地泡在公司。
林微将旅行袋放在客房的单人床上。这间屋子朝北，采光不好，但此刻她正需要这样的阴暗。窗外下着小雨，雨滴顺着玻璃滑落，像一道道透明的伤痕。
梳妆台上放着一沓文件——离婚协议。她的律师今早刚送来，只等周沉签字。林微拿起最上面那份，指尖在纸张边缘轻轻摩挲。协议条件很优厚，周沉甚至提出将市中心那套她最爱的老洋房给她，还有足够她生活一辈子的赡养费。
太慷慨了，慷慨得像是某种赎罪。
林微将协议扔回桌上，转身走向门口，却差点撞上站在那里的周沉。他不知何时回来的，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领带松开，眼下是明显的青黑。两人同时后退一步，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与痛楚。
"你要搬出去？"周沉的目光落在床上的旅行袋上。
林微拢了拢睡袍的衣领："只是换个房间。"
周沉的下颌线条绷紧了："没必要。主卧留给你，我搬去客房。"
"这是你家。"
"也是你的。"周沉的声音低沉而坚定，"至少在法律上还是。"
一阵沉默。雨声填补着两人之间的空白。林微注意到周沉右手上贴着的创可贴，那是他紧张时会无意识撕扯手指皮的坏习惯留下的。这个发现让她心头一刺——她竟然还记得这种小细节。
"协议我看了。"周沉最终打破沉默，"我不会签。"
林微抬起头："为什么？我们之间已经——"
"还没有结束。"周沉打断她，"至少在我弄清楚一些事情之前。"
"什么事情？那晚你和苏婉到底——"
"不是关于苏婉。"周沉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是关于你的流产。"
林微的呼吸一滞："什么意思？"
周沉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摇头："给我一个月。如果到时候你还是坚持离婚，我会签字。"
他转身要走，林微叫住他："周沉。"
他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那天在医院..."林微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说这段婚姻对你从来不只是交易。是真的吗？"
周沉的背影僵了一瞬，然后继续向前走去，没有回答。他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消失，留下林微一人站在昏暗的客房里，手中的离婚协议突然变得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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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的味道变了。以前是松节油和颜料的清新气息，现在却弥漫着一种近乎暴烈的气味——林微换了新的颜料，更暗沉，更刺鼻。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作品像一道撕裂的伤口，黑色、深红和诡异的紫纠缠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不安的画面。
"这...很特别。"徐莉站在画前，谨慎地选择着词汇，"比之前的风格更有冲击力。"
林微将调色刀狠狠戳进颜料管，挤出一大团猩红："直说无妨，卖不出去是吧？"
"恰恰相反。"徐莉翻动平板电脑，"《黑暗时期》系列已经有三位收藏家询价。只是...评论界意见两极。"
林微冷笑一声："让他们吵去吧。"她将红色狠狠抹在画布上，像在发泄什么。
徐莉犹豫了一下："周总知道你在创作这些吗？"
调色刀在画布上刮出刺耳的声音。林微没有回答，只是更加用力地涂抹着。自从流产出院后，她将所有无法言说的痛苦都倾注在这些画作中——对失去孩子的悲痛，对周沉的愤怒，对自己的失望...每一笔都是撕裂的伤口。
"对了，"徐莉识趣地转换话题，"米兰那边来邀请，希望你能参加下个月的当代艺术双年展。要回复吗？"
林微的手停顿了一下："什么时候？"
"11月15号到明年1月。"
正好是周沉要求的一个月期限之后。林微放下调色刀，走到窗前。画室的窗户正对着周氏集团大楼，此刻夜幕降临，那栋玻璃建筑依然灯火通明，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周沉会在哪一层？他是不是也像她一样，在黑暗中独自挣扎？
"我考虑考虑。"她最终说道。
徐莉离开后，林微从画架底部抽出一幅被遮盖的小幅画作。那是她在医院期间偷偷画的——周沉的侧脸，只有铅笔草图，却捕捉到了他某个罕见的微笑瞬间。她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然后用红色颜料狠狠划过画面，直到那张脸被彻底掩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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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沉的办公室门被敲响时，他正在审阅一份医疗报告。陈珊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
"查清楚了。"她将文件夹放在桌上，"苏小姐确实做了手脚。"
周沉翻开文件，里面是几张监控截图和一份通话记录。图片清晰地显示苏婉在咖啡厅递给林微看的"亲密照"是经过剪辑的，原图拍摄于两年前的一次商业晚宴。通话记录则显示苏婉在林微流产当天，曾与仁和医院的一位妇产科医生通过三次电话。
"张医生和苏家什么关系？"周沉的声音冷得像冰。
"远房表亲。"陈珊推了推眼镜，"而且...有笔五十万的转账记录，从苏婉的私人账户到张医生的儿子在澳洲的学费账户。"
周沉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击，节奏越来越快。他想起林微流产那天医生说的话——"子宫损伤较严重"。当时他就觉得奇怪，普通流产不会造成那么严重的伤害，除非...
"那个医生现在在哪？"
"突然请假回老家了。"陈珊顿了顿，"要派人去追吗？"
周沉摇摇头："先别打草惊蛇。"他拿起外套，"备车，我去见林微。"
"现在？"陈珊犹豫道，"林小姐她...最近不太愿意见人。"
周沉的眼神暗了暗："我知道。"
但当他赶到别墅时，管家告诉他林微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去探望父亲。周沉皱眉——林海上周因高血压住院，林微几乎每天都去医院，但从不会这么晚还不回来。
"她说去哪儿家医院？"
"没说。"管家递上一张纸条，"但留了这个，说是如果您回来就给您。"
纸条上只有一行字：「我需要时间独处。别找我。」
周沉将纸条攥成一团。自从流产事件后，林微就像一只受伤的动物，躲进洞穴独自舔舐伤口，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尤其是他。但他不能再等了，必须告诉她真相——关于苏婉的阴谋，关于那个可能被动了手脚的流产...
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号码。周沉皱眉接听："哪位？"
"周...周总吗？"一个颤抖的女声，"我是林微的朋友徐莉。她...她好像出事了。"
周沉的心跳瞬间加速："什么意思？"
"她刚才来画廊，情绪很不稳定，拿走了几瓶安眠药...我担心她会..."
周沉没等对方说完就冲向了车库。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拨打林微的电话，无人接听。第二个电话打给了陈珊："立刻定位林微的手机！再联系仁和医院，查林海在哪个病房！"
夜色中，黑色奔驰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周沉紧握方向盘的手指关节发白，脑海中不断闪现林微那双失去神采的眼睛。他早该察觉的，早该强行闯入她筑起的高墙...如果今晚她真的做了什么傻事，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仁和医院前台告知林海已经转院，但拒绝透露去向。周沉正要发火，陈珊的电话来了："定位显示林小姐手机在城东的格林酒店。"
二十分钟后，周沉站在格林酒店1208房门前，酒店经理紧张地跟在后面："周总，我们真的不能随便开客人房门..."
周沉直接掏出钱包甩出一叠现金："开门。"
门开的瞬间，周沉的心沉到了谷底——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浴室亮着灯，门缝下有一线水迹蔓延出来。他冲过去猛地推开门...
林微蜷缩在放满冷水的浴缸里，全身衣物完整，手里攥着一个空药瓶。听到声响，她缓缓抬头，湿漉漉的脸上分不清是水还是泪。
"你...怎么找到我的？"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
周沉跪在浴缸边，一把夺过药瓶——是普通的维生素片，不是安眠药。他长舒一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你以为我要自杀？"林微突然笑了，那笑声比哭声还令人心碎，"放心，我没那么脆弱。只是...只是需要冷水让自己清醒。"
周沉关掉水龙头，扯下浴巾裹住她："到底怎么回事？"
林微的眼神涣散："我去看我父亲...医生说他的情况突然恶化，需要一种进口药..."她的牙齿开始打颤，"然后我发现...发现他的病历被篡改过...用药记录全是错的..."
周沉立刻明白了："有人对你父亲动手脚？"
"为了控制我..."林微抓住周沉的衣领，"就像他们控制那个流产一样...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是谁..."
周沉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全身都在发抖："是苏婉。"他低声承认，"我刚刚查到证据。她买通了医院的医生，故意误导你的流产治疗，造成额外伤害...我怀疑你父亲的病例也是她做的手脚。"
林微在他怀中僵住了："你...早就知道？"
"今天才确认。"周沉捧起她的脸，"我本想今晚告诉你，但你..."
林微猛地推开他："为什么不早说？！"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如果早点知道...如果..."话未说完，她突然弯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呕。
周沉扶住她，摸到她滚烫的额头："你发烧了。"他一把将她从浴缸中抱出，"得去医院。"
"不去！"林微挣扎着，"再也不去那家医院..."
"不去仁和。"周沉用浴巾裹紧她，"去协和，我认识那里的院长。"
林微不再挣扎，任由周沉抱着她走出浴室。她的身体轻得惊人，仿佛这几个月的伤痛已经消耗了她大半生命力。在周沉将她放在床上时，她突然抓住他的手腕："为什么...为什么苏婉这么恨我？"
周沉沉默片刻，轻声回答："因为她知道我爱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林微泪水的闸门。她将脸埋进周沉的肩膀，终于放声痛哭。周沉紧紧抱着她，感受着她的颤抖和泪水浸透他的衬衫。窗外，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轻轻敲打着玻璃，像一首无声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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