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柏悦酒店的总统套房内,林微站在落地窗前,俯瞰整座城市的灯火。手中的香槟早已没了气泡,她却一口未喝。身后茶几上摊开着周沉给她的文件——医疗记录、银行转账凭证、录音文字稿,还有那个张医生的手写供词。
证据确凿得令人窒息。
门铃响起,林微深吸一口气:"进来。"
周沉走进套房,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他已换下西装,穿着简单的黑色毛衣和休闲裤,看起来比颁奖礼上少了几分锋芒,却更加真实。
"看完了?"他轻声问,目光扫过茶几上的文件。
林微点点头,喉咙发紧:"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试过。"周沉将纸袋放在沙发上,"但你离开得太突然。等我收集齐证据时,你已经..."
"消失了。"林微苦笑,"所以你这两年一直在找我?"
周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纸袋里取出一叠照片:"这些是湖滨别墅现在的样子。"
照片上是一栋被雪覆盖的湖边小屋,温馨而宁静,与林微记忆中那个未完成的婴儿房完全不同。室内装修简约现代,大片的书架,宽敞的画室,还有一面墙专门用来展示——
"我的画?"林微夺过照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墙上挂着的正是她这两年以"微光"名义创作的所有作品,甚至包括几幅她自己都不记得的小幅习作。
"我买下了能买到的每一件。"周沉的声音带着克制的骄傲,"包括那幅《未完成的肖像》。"
林微的手指微微发抖:"为什么?"
"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周沉走近一步,"而我,愚蠢如我,直到失去你才明白,我爱你的全部——不仅是作为周太太的你,还有作为艺术家的你,愤怒的你,脆弱的你...甚至恨我的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林微心上某把锁。她转身走向窗边,不让周沉看到自己的表情:"漂亮的说辞。但你怎么证明这不是另一种控制?"
"我不能。"周沉坦然道,"就像你不能证明你离开只是为了艺术,而不是逃避我。"
这句话刺中了林微的要害。她放下照片,拿起外套:"我想我需要一些空间。"
"等等。"周沉拦住她,"还有一样东西给你看。"
他从纸袋底部取出一个小巧的U盘:"这是张医生的完整证词视频。但更重要的是..."他犹豫了一下,"里面有原始B超图像。我们的孩子...那天其实很健康。"
林微的身体晃了晃,不得不扶住沙发背才站稳。两年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接受失去孩子的事实,却没想到这个伤口从未真正愈合。
"给我。"她伸出手,声音颤抖。
周沉没有立即交出U盘:"你确定现在要看?"
"那是我的孩子!"林微突然爆发,"我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知道,我知道。"周沉试图安抚她,"但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刚领完奖,情绪激动..."
"别假装关心我!"林微一把抢过U盘,"这两年你在哪里?当我一个人在苏黎世医院做检查时,当医生告诉我可能永远不能当母亲时...你在哪里?"
她的声音破碎在最后一个词上,泪水终于决堤。周沉僵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似乎在极力克制拥抱她的冲动。
"我在找你。"他最终说道,声音低沉而沙哑,"每一天,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我雇了最好的侦探,追踪每一条线索...但每次快要接近时,你就消失了,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林微擦去眼泪,插入U盘。电脑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个医院病房的画面——张医生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正在对着镜头说话:
"...苏婉小姐给了我五十万,让我在诊断书上做手脚。她说只要让林微相信孩子保不住了就行...但我不知道她会故意在手术中造成额外伤害..."
视频继续播放,切换到一组B超图像。林微屏住呼吸——画面上那个小小的孕囊轮廓清晰,旁边数据显示胎心正常,发育良好。而医院最终给她的诊断书上,同样的图像却被标记为"胚胎停育"。
"他们杀了我们的孩子。"周沉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压抑着滔天怒火,"而我,愚蠢地信任那家医院,让你一个人面对那些屠夫..."
林微合上电脑,无法再看下去。她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不得不坐下来,将脸埋进双手。
"对不起。"周沉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膝盖,"对不起我没能保护你们..."
林微抬起头,看到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眼中闪烁的泪光。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周沉——不是冷酷的商业帝王,而是一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普通人。
"别墅..."她突然说,"带我去看看。"
周沉明显怔住了:"现在?外面在下雪。"
"现在。"林微站起身,"如果那真的是为我准备的地方,让我亲眼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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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滨别墅距离苏黎世市区约一小时车程。车子驶入私人车道时,雪已经下得很大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在车灯照射下像无数飞舞的萤火虫。
"到了。"周沉将车停在一栋三层小楼前,"欢迎回家。"
家。这个字眼让林微心头一颤。两年来她住过五个国家的临时公寓,没有一个地方能被称为"家"。
别墅内部比照片上更加温暖精致。原木色家具,米白色沙发,墙上挂着几幅她早期的作品——那些充满希望和光明的画作,与她流产后的黑暗风格截然不同。
"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周沉帮她脱下外套,"二楼是卧室和书房,三楼..."
"画室?"林微注意到旋转楼梯旁挂着的指示牌,上面用德语写着"Atelier"(画室)。
周沉点点头:"按你在周家的画室复制的,但采光更好。"
林微径直走上三楼。推开画室门的瞬间,她屏住了呼吸——宽敞的空间里,北向落地窗占满整面墙,画架、颜料架、工作台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版画印刷机。墙上挂着的正是她那幅《未完成的肖像》,此刻在专业射灯的照射下,每一笔触都清晰可见。
"你离开后,我找徐莉买下了它。"周沉站在门口,"当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画这个,直到看到你的日记..."
林微猛地转身:"你看了我的日记?"
"只有那本留在婴儿房的。"周沉急忙解释,"其他的我都没碰。"
林微走向画架,手指轻轻抚过上面准备好的崭新画布:"所以你知道...我曾经..."
"爱过我。"周沉轻声接上她的话,"是的,我知道。而我,用最愚蠢的方式辜负了那份爱。"
雪拍打着窗户,画室内安静得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林微站在画前,感到一种奇怪的平静。这幅未完成的肖像就像他们未完成的婚姻,残缺却真实。
"还有东西给你看。"周沉打破沉默,带她来到二楼书房。推开门的瞬间,林微倒吸一口冷气——整面墙都是书架,但摆放的不是书,而是整齐排列的艺术杂志、展览画册和评论集。每一本都有关于"微光"的报道或评论,按日期和地区分类。
"你...收集了所有这些?"林微难以置信地走近书架。
"大部分。"周沉靠在门框上,"有些偏远地区的刊物很难找,花了点时间。"
林微抽出一本柏林艺术杂志,翻到折角的那页——那是她第一次以"微光"名义参展的评论,配图是她流产后创作的《血与冰》。那幅画充满了撕裂的线条和刺目的红色,是她最黑暗的作品之一。
"这幅你也买了?"她指着图片问。
周沉摇头:"收藏家不肯卖。但我有高清照片。"他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一本厚厚的相册,"你所有的作品,无论大小,都在这里。"
林微翻开相册,每一页都精心排列着她这两年的创作轨迹。有些作品她自己都快忘记了,却被周沉如此珍而重之地收藏着。更令人惊讶的是,每幅作品旁边都附有周沉手写的笔记——不是商业评估,而是对她创作风格、用色技巧的观察,甚至有些地方还画了问号,似乎是他不理解的地方。
"你真的...研究我的画?"林微的声音有些发抖。
"试图理解。"周沉纠正道,"但我不是艺术专家,很多地方看不懂。去年还报了个现代艺术鉴赏班,被一群大学生围着叫'大叔'。"
这个自嘲的玩笑让林微笑出声来。她无法想象高高在上的周沉坐在大学教室里,被年轻人围观的样子。
"为什么?"她合上相册,直视他的眼睛,"两年了,为什么还这么执着?"
周沉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雪已经停了,月光照在湖面上,泛着银色的光。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帝景酒店,你泼了我一杯水。"
"柠檬茶。"林微纠正道。
"对,柠檬茶。"周沉嘴角微微上扬,"那时我以为你只是个被宠坏的千金小姐,仗着有点艺术天赋就目中无人。"
"而我认为你是个冷血的控制狂,把婚姻当商业合同。"
周沉转身面对她:"我们都错了。你不是娇纵的千金,而是宁愿卖血也不向我低头的倔强艺术家;我也不是全能的控制者,而是一个...不懂如何表达爱的笨蛋。"
月光下,他的轮廓显得格外清晰而脆弱。林微第一次注意到,周沉的眼角有了细纹,鬓角也有了几丝白发。这两年,时间在他们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所以呢?"她轻声问,"现在你想怎样?"
"一个机会。"周沉向她走来,在一步之遥处停下,"不保证能做好,但保证会学习。学习如何爱你,如何尊重你的艺术和自由...如何成为一个配得上你的人。"
林微的心跳加速了。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男人,此刻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眼神中混合着希望与恐惧。
"一个月。"她突然说。
"什么?"
"我给你一个月时间。"林微抱起双臂,既是自我保护也是给自己勇气,"证明你真的变了。一个月后,我决定是否继续这段婚姻。"
周沉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被点燃的星:"成交。"
"条件。"林微竖起一根手指,"第一,不干涉我的工作和社交。"
"当然。"
"第二,关于过去的事——苏婉、流产、所有痛苦——只有在我愿意谈的时候才谈。"
周沉点头:"我保证。"
"第三..."林微犹豫了一下,"这一个月,我们分房睡。"
周沉的嘴角抽动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平静:"如你所愿。"
林微伸出小指:"违约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任何要求。"
周沉勾住她的小指,轻轻一拉:"哪怕你要周氏集团一半股份。"
"我才不要你的钱。"林微抽回手,"我只要——"
"自由。我知道。"周沉微笑,"这也是我爱你的原因之一。"
爱。这个字眼在两人之间悬着,新鲜又脆弱。林微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这两天的情绪起伏耗尽了她的精力。
"我想休息了。"她走向门口,"明天还要应付媒体。"
"我已经安排好了。"周沉跟上她,"公关团队会处理所有采访请求,你只需要专心创作。"
林微停下脚步:"你连这也想到了?"
"这两年我有很多时间思考。"周沉轻声说,"思考如果我当初多关注你的需求,少在意自己的骄傲,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打开了林微心上的一道锁。她没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走向客房。关门前,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走廊上的周沉——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一个孤独而坚定的轮廓。
这一晚,林微睡得出奇地安稳,没有药物,没有噩梦。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湖水轻拍岸边的声音,像一首古老的催眠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