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路图上新显的坐标，是枚缠着红绳的药杵，杵旁画着株摇曳的草药，叶片上的纹路清晰得能数出脉络。橘猫凑过去嗅了嗅，鼻尖蹭到图上的药汁痕迹，打了个带着草木气息的喷嚏，惹得众人轻笑。
“是城南的‘回春堂’。”陆鸣翻出泛黄的药书，扉页上印着药铺的老照片，“光绪年间就开了张，传到现在是第五代了。据说他们家的膏方治好了不少疑难杂症，最绝的是那味‘百草露’，得用七十二种草药的晨露熬制，一滴难求。”
艾丽西亚指尖抚过药杵图案，能感觉到一丝微凉的湿意，像是刚碾过带露的草药。“能让契路图标记的药铺，定不只是卖药那么简单。”她将橘猫抱进竹篮，“去闻闻那‘百草露’的味道，说不定能懂些关于生命的道理。”
回春堂藏在爬满爬山虎的老墙后，黑漆门板上的“回春”二字被药熏得发黑，却透着股让人安心的厚重。门楣上挂着串晒干的艾草，风一吹，药香混着阳光的味道漫出来，像浸在药汤里的岁月。
“几位抓药？”柜台后坐诊的老先生抬起头，银丝在阳光下泛着银光，鼻梁上架着副玛瑙镜架，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他面前的脉枕磨得发亮，垫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上面绣着株小小的灵芝。
“我们随便看看。”艾丽西亚目光落在墙柜的抽屉上，每个抽屉都贴着泛黄的药名标签，“当归”“黄芪”“首乌”……字迹是毛笔写的，有的已经模糊，想来换过好几代人。
“随便看，都是些草木玩意儿。”老先生笑着摆手，继续给面前的老太太诊脉，手指搭在腕上，动作轻得像羽毛落在草叶上，“您这是气虚，我给您加味陈皮，理气又不伤脾，就像做人，得懂得转圜。”
药铺后院传来碾药的声音，“轱辘轱辘”的，混着姑娘的轻哼。绕过柜台往里走，只见个穿布裙的年轻女子正坐在石碾旁，推着碾轮碾药，石槽里的草药被碾成细碎的粉末，药香浓得化不开。
“这是我孙女，青黛。”老先生跟过来说，“现在年轻人不爱学这个，她倒好，放着医学院不念，非要回来碾药。”
青黛停下碾轮，脸上沾着点药粉，像落了层霜：“爷爷，西药快是快，可少了点‘等’的耐心。就像这‘百草露’，得等七十二个清晨的露水，少一个时辰都不成。”她指着墙角的陶罐，里面盛着透明的液体，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这是今年新熬的，还差最后一味‘忘忧草’的露，等明早太阳出来前采了，才算成。”
艾丽西亚看着陶罐，发现罐底沉着片干枯的荷叶，叶片上用朱砂画着个小小的“命”字。“这是……”
“我太爷爷画的。”青黛拿起荷叶，指尖轻轻拂过字迹，“他说药能救命，也能害人，心里得揣着对命的敬畏。每次熬‘百草露’，都要放片带‘命’字的荷叶，提醒自己别贪快，别大意。”
后院的晾药架上，整齐地晾着各种草药：丹参的根、薄荷的叶、金银花的花，连每种药的晾晒角度都不一样。“这是按‘二十四节气’摆的。”青黛指着架子，“春分晾柴胡，夏至晒藿香，霜降收地黄，这样药气才足。就像人，得顺应时节，不能硬来。”
正说着，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汉子抱着发烧的孩子冲进来，声音带着哭腔：“李大夫，您快看看我家娃，烧得直说胡话！”
老先生没慌，先让青黛倒杯温水，又摸了摸孩子的额头，才慢慢开方：“别慌，孩子是受了风寒，我给开剂‘小儿退热汤’，三碗水煎成一碗，温温地灌下去，发了汗就好了。”他提笔写方，字迹工整得像刻在纸上，“记住，药要温服，不能太烫，就像待人，得懂分寸。”
青黛抓药的动作快而准，银称在她手里像有了灵性，“一钱”“三钱”分毫不差。药包用牛皮纸包着，系着红绳，绳结打得是“平安结”。“这结是我奶奶教的，”她笑着解释，“说药能治病，结能安心。”
后院的井台上，摆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盛着清水，水面漂着朵野菊。“这是给采药人留的。”青黛指着碗，“以前来送药的药农，走累了就来喝口水，歇歇脚。现在路好走了，药农少了，可这碗水还得留着，万一有人来呢？”
艾丽西亚注意到药房的账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药名和欠款，有的欠了十年八年，后面用红笔写着“已还”，有的则写着“义诊”。“这些欠款……”
“都是些老主顾，家里困难。”老先生叹了口气，“我爹说，药是治病的，不是赚钱的。人这辈子，谁还没个难处？能帮一把是一把。”他指着账本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行小字：“医者仁心，药者仁术，心术不正，不如归田。”
夕阳穿过药铺的天井，在地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青黛正在给晾干的草药翻面，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株正在生长的植物。老先生坐在竹椅上，慢悠悠地摇着蒲扇，扇面上画着株草药，题着“草木有本心”。
契路图上，药杵的坐标亮得温润，旁边新显的字迹带着药香：“所谓医者，不只是治病，是让草木的慈悲，顺着药汤，流进人的心里。”
离开时，青黛塞给他们一小瓶“百草露”，瓶塞是用软木做的，带着淡淡的松香。“这瓶没加忘忧草，不算成药，却也能安神。”她笑着挥手，“明早我去采露，你们要是来得早，能喝上刚熬好的。”
巷口的风带着药香拂过，艾丽西亚打开小瓶，一滴“百草露”滴在手背，凉丝丝的，像清晨的露水落在草叶上。她忽然明白，回春堂守的不只是药，是草木对生命的敬畏，是几代人对“仁心”的坚守。
背包里的契路图轻轻颤动，下一个坐标的轮廓在暮色里渐渐清晰，像是株刚破土的嫩芽，带着无限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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